《旌旗萬里——中國遠征軍在緬印》
二、被忽略了的他念他翁山脈
緬甸處于亞洲東南部、中南半島西部北緯10——28之間,冬春是溫暖的干旱季節,夏秋的5月至9月炎熱多雨。那幾個月,整天瓢潑般大雨,江河漲水,道路泥濘,很不適宜行軍作戰。所以,蔣介石和他的參謀總部的將軍們,經過一番商討后,決定抓緊時間,搶在日軍還忙于襲擊西南太平洋上英、美、荷等國的殖民地時,在冬末春初的二、三月間,以極快的速度把編入中國遠征軍序列的3個軍(第五軍、第六軍、第六十六軍)開進緬甸,在緬甸南部幾個戰略要沖特別是緬、泰邊境布置防務。以逸待勞,這是兵家的上策。
大兵團的移動雖然不容易,但是這幾個軍都駐扎在交通運輸方便的滇黔通道上;沿著1937年修成的滇黔公路從貴州車運進云南后,再從昆明經1938年8月通車的滇緬公路南行,不過十天左右就可以抵達緬甸臘戍,然后再轉乘仰(光)曼(德勒)鐵路開赴緬甸南部。
但是蔣介石卻沒有想到,英國軍方并不認可中國方面這一具有遠見卓識的戰略計劃,在以后幾天的中、英會談時,卻拒絕中國遠征軍快速入緬甸備戰的要求,給這位即將出任同盟國中國戰區統帥的蔣介石潑了一大桶冷水。
雖然日本侵略者的空、海軍在12月6日對珍珠港美國海、空軍發動襲擊的同時,對東南亞英、美、荷屬的馬來亞、新加坡、菲律賓、香港等地也發起了攻擊。從戰局的發展來看,日軍入侵緬甸只是時間早晚的事,但是目光短淺的英國軍方對東南亞戰局仍然看不透徹,還在對是否需要中國軍隊入緬作戰猶豫不決;他們認為:從地理位置來看,南進的日軍如果不先攻占馬來亞、新加坡、印度尼西亞等國家,是無力分兵進入緬甸。那些地方的英國駐軍兵力雄厚,足可抵抗一些時日。日軍即使進攻緬甸,也應該是從海上過來先攻取仰光。所以他們只是在處于安達曼海域的仰光海邊布下了一些水雷,并加強了海軍巡邏。那些日子,見那水天遼闊的海面上既沒有日本軍艦出沒,更沒有槍炮聲,很使他們安心。
他們出于老牌殖民主義的狹隘心理,還認為,中國和緬甸從漢代以來的幾千年間,就有著很深的關系。雖然從1852年到1885年,經過三次英緬戰爭,緬甸完全被英國占領,成了英屬殖民地,但是中緬人民由于歷史深遠,仍然是處于“斬不斷,理還亂”的狀態中,往來仍然很密切,英國方面也就擔心中國軍隊一旦進入緬甸,可能又會與當地緬族、傣族、山頭(景頗族)等民族以及華裔們融成一片,將來戰爭結束了也不肯退出。英國政府某些官員還散布這種謬論:“緬甸被日本侵占了,不要緊,打敗法西斯的戰后,還可以要回來;如果是中國軍隊在緬甸打敗日本,就會長久駐扎,以后就難以趕走了……”
英國官員敢于這樣胡說,當然是源于他們政府的高層領導,據戰后出版的《丘吉爾回憶錄》中透露:這位當時的英國首相就認為:“在亞洲一片黑暗的那段日子里,他(羅斯福)卻要我為中國人看守緬甸。我不知道還有什么建議比美國人的胡思亂想更令人沮喪……對英國人來說,放棄一百個緬甸,也不會比丟掉一個印度更重要……”
政府領導人的錯誤觀點當然影響了英國軍方,怎肯在緬甸積極備戰。
在日軍正兇猛地攻向馬來亞、菲律賓、香港等地,東南亞大部分地區都卷入了硝煙烈火中時,英國首相丘吉爾卻帶著他的第一海軍大臣龐德海軍上將、空軍參謀長波特爾空軍中將、前帝國總參謀長迪爾元帥等將領離開了首都倫敦,乘“約克公爵號”輪船經加拿大去往美國。他很明白,這場對日戰爭如果不依靠美國是難以戰勝的,盡管歐洲、西南太平洋的戰事亂成一片,作為一個首相不能輕易離開國內,他還是在軍情緊急中安排了這次美國之行。
他們經過10天的海上航行抵達漢普頓后,又在12月22日改乘飛機去往美國首都華盛頓。
羅斯福總統熱情地接待了這批英國客人。丘吉爾他們在華盛頓逗留的那20天中,被安排在白宮內居住,以便隨時近便討論對日的戰事。正如丘吉爾所說:“只要他想來找我,他就來到我的房間里訪談,并且鼓勵我對他也采取同樣的做法。”
面臨日軍的進攻,如何在西南太平洋統一指揮英、美、荷所屬殖民地各個國家的軍隊,是當時最急待解決的問題。羅斯福總統和馬歇爾總參謀長向丘吉爾建議,成立“東南亞盟軍最高司令部”,把英屬馬來亞、新加坡、印度、緬甸,荷屬東印度,美屬菲律賓,全都納入這一戰斗區域,并由在印度的英軍總司令韋維爾上將來擔任這一職務。
韋維爾是一位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將軍,1940年歐戰初起時,曾經擔任英國軍隊駐中東總司令,在抗擊德國、意大利軍隊的戰斗中頗有戰績,因而為美國軍方所注目。而且在這以前的12月12日,也就是丘吉爾一行離開倫敦的那天,丘吉爾就把緬甸劃入了“印緬戰區”,并電告韋維爾將軍:“你現在必須向東看。緬甸已經置于你的管區之內。你必須抵抗日軍向緬甸和印度推進,并力圖切斷他們去往馬來半島的交通……”
考慮到駐扎于緬、印地區的英、印、緬軍的戰斗實力有限,丘吉爾還把正在繞道好望角的英軍第十八師,以及原來準備運往蘇聯支援高加索和里海作戰的4個皇家空軍戰斗中隊和一些防坦克炮、高射炮都調往印度。
但是韋維爾將軍一開始就在戰略上判斷有誤,他錯誤地認為:“日軍南進主力正在馬來西亞和菲律賓作戰,還不可能對緬甸發動大的進攻。”所以,1941年12月23日,他奉英國政府的命令飛往重慶與中國軍隊統帥蔣介石見面時,卻忘了此行是來向中國求助,反而高傲地擺出了他一貫蔑視東方人的態度,冷漠地面對蔣介石。
蔣介石開始還極為熱情地接待這位盟友,向韋維爾表示:中國可以立即派出兩個軍,外加8萬人的后勤部隊去緬甸。
韋維爾卻對此不領情,冷冷地回應:英囯和緬甸方面沒有力量向進入緬甸的這樣多中國軍隊提供糧食和交通運輸;他只能接受中國一個師的軍隊,而且這個師的一切供應都必須由中國政府自己解決……
這當然是韋維爾的推托之詞。當時在仰光碼頭上和倉庫里堆積了大量的美國給中國提供援助的槍炮、彈藥和其他軍用物資;僅美國制造的奇潑斯牌卡車就有400余輛,都被英國方面趁亂扣留了。如果把這些物資交還給中國,足夠中國軍隊出國作戰之用。
蔣介石沒有想到韋維爾會這樣冷漠、無理。他被激怒了。他想,你不要我們的軍隊去緬甸,你飛來重慶干什么?
他認為,這是英國方面自1940年7月封鎖滇緬公路以后的又一次對抗戰中的中國的刁難和侮辱。也就沉下臉來表示:既然這樣,中國不必出兵了。如果英方有困難,中國可以撥出20挺機槍來支援英國保衛緬甸。
然后就冷淡地送客,結束了這次會談。
陪同會見的英國駐中國大使卡爾、美國軍事代表團團長馬格魯德準將和喬治?布雷特等人都大吃一驚,在遠東戰局正在向英、美的不利方向發展的關鍵時刻,中國軍隊的最高統帥和英國駐守緬印的總司令會發生這樣的沖突,可不是一件小事。
他們回去后,除了分別向自己的政府電告這事外,卡爾大使又去求見蔣介石,希望通過解釋能緩和這一不愉快。
蔣介石在中國長久處于億萬人之上的至尊地位,從來都是一切事由他說了算,并不是如韋維爾他們所想象的因為國勢衰弱又逢外敵入侵而表現懦怯。他心頭長久積聚的、與英國結下的舊仇新怨都涌起了。這次可不想給英國人面子,卻憤慨地拒絕接見卡爾大使。
卡爾大使很緊張,又趕緊電告倫敦方面。
那幾天,日軍在東南亞各地的進攻正風風火火地連連得手,12月7日飯田祥二郎指揮的第十五軍一支先頭部隊從與馬來西亞接壤的暹羅(泰國)南部港口宋卡、北大年登陸,第二天就進駐曼谷。早就和日本有勾結的暹羅鑾披汶政府,在12月21日與日本簽訂了同盟條約。日軍從而有了就近入侵緬甸的基地,緊接著日軍南方軍的另一支部隊也在12月25日占領了香港。
這些急速變化的形勢和英國將軍韋維爾不識時務地得罪了蔣介石,使得英、美軍政高層的有識之士都為之擔憂;美國陸軍部長史汀生就很不客氣地指責韋維爾:“比較武斷,不講方法,對待中國人還是往日英國人的那種態度。”羅斯福總統也一改從前對韋維爾的良好印象,認為韋維爾“缺乏戰略眼光,怎么能這樣置中國這一必須緊緊依靠的盟友不顧?”他還擔心蔣介石一氣之下,就此與英、美疏離接受日本已經提出來的停戰、議和。那些天,他就對他的兒子埃利奧特說過:“如果中國屈服了……你認為日本可以騰出多少部隊?這些部隊會用來干什么?他們會占領澳大利亞、奪取印度——印度就像一枚熟透了的、可以摘取的李子。他們將直搗中東……從而形成日本和德國的大規模鉗形攻勢,在近東會師,徹底切斷俄國與外界的聯系,孤立埃及,嚴重干擾通過地中海的所有航道。”
羅斯福總統不愧為杰出的政治家,他是從戰略全局來看待中國在反法西斯同盟中不可代替的地位。他比英國政府的高級官員和將軍們有遠見多了!
這年12月,在以“阿卡迪亞”為代號的美英兩國首腦會談時,羅斯福總統更是不顧外交禮儀,直率地向英國首相丘吉爾提出:把韋維爾從印緬戰區總司令的位置上調走,以免影響中國對緬甸的出兵。
丘吉爾卻對羅斯福總統的提議,不以為然。這個出身于英國貴族,經常矜持地叼著一根大煙斗,肥胖過甚的英國首相,也是還沒有消除長期養成的漠視中國的態度;反而認為羅斯福總統和美國將軍們“過高估計了中國能夠對戰爭做出的貢獻”,但是面對他們有所求的美國人,又在如今無力東顧的時候,也覺得不能完全得罪中國,只好按照羅斯福總統的意見,去電婉轉地責備韋維爾:“我對你拒絕中國幫助防守緬甸和滇緬公路的理由,依然困惑不解……”但是他心里也明白,韋維爾敢于這樣對待蔣介石,是受了他的影響,又特意把他也是承受著美國方面的壓力,明白地告訴韋維爾:“我必須把美國人的看法告訴你。在許多美國人的心目中,中國顯得同英國一樣的重要。總統對你非常器重,但是對蔣介石在同你會晤后的沮喪心情,似乎稍感吃驚。美國三軍參謀長堅持要把緬甸歸你指揮,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們認為你會遷就中國,并打通滇緬公路,這是爭取世界勝利不可缺少的措施。同時不要忘記,在這一切后面,亞洲人團結的陰影幽然出現,這又會使我們必須排除的種種災難和挫折更嚴重起來了。”因此,他鄭重地告誡韋維爾:“我們不能如此簡單,粗暴對待中國的軍政最高領導人。”
受到責備的韋維爾總算明白了一些。他雖然迫于美、英高層壓力,對中國的倨傲態度不得不略有收斂,但是在對緬甸未來的戰局仍然估計錯誤。他認為:英方在新加坡的軍隊有10余萬人,而且裝備精良,僅大炮就有450余門,汽車1萬余輛,輕重機槍6萬余支,又沿著海岸線筑有堅固的炮臺,日軍南進的主力必將費時費力經過一番苦戰才能在新加坡見勝負,較長時間內是沒有力量來攻擊緬甸;而且緬甸除了原有的、由英國將軍O?K?馬克萊奧德指揮的英、印、緬守軍36000人(其中有一個英國師以及緬軍第一旅、第二旅,印度步兵第十三旅、第十六旅),還準備從印度再增調兩個旅(印軍步兵第十三旅、第十六旅)來緬甸,必要時還可以再增加兩個旅(印軍的第四十六旅、第六十三旅)。他想,以8至10個旅的兵力是可以守住緬甸的。
韋維爾出于自己擁有雄厚兵力的自信,也就仍然固執地認為:以后的緬甸作戰,中國軍隊是可有可無。
日軍東京大本營的參謀本部,是在1941年的8月、9月,集合有關高級參謀,用了一個月的時間秘密完成了對東南亞諸島嶼的作戰計劃,并在11月5日由裕仁天皇主持的御前會議決定對英、美、荷等國作戰,緊接著在11月6日下令組成了由寺內壽一大將擔任總司令官的南方軍。這南方軍開始時轄有第十四軍、第十五軍、第十六軍、第二十五軍4個軍(共9個師、3個獨立混成旅,2個飛行師團),以后考慮到作戰地域大,需要更多兵力,又從中國派遣軍中抽調6個師團(第四師團、第五師團、第十八師團、第二十師團、第三十師團、第三十八師團)和一個飛行師團(第三飛行師團)來加入這一戰斗序列。
日軍參謀本部的這一作戰計劃還規定:在南方派遣軍總司令官寺內壽一大將指揮下,派出三個軍和兩個飛行師團來完成對東南亞的作戰,由第十四軍司令官本間雅晴中將指揮兩個師團(第十六師團、第四十八師團)和兩個坦克聯隊(坦克第四聯隊、第七聯隊)、兩個重炮聯隊(第一聯隊、第八聯隊)以及工兵、高射炮兵攻擊菲律賓群島;以第二十五軍司令官山下奉文指揮4個師團(近衛師團、第五師團、第十八師團、第五十六師團)和一個坦克旅團(第三坦克旅團),4個炮兵聯隊和4個工兵聯隊去攻取馬來亞;以第十六軍司令官今村均指揮第二師團、第五十六旅團和坦克兵、高射炮、重炮各一個聯隊去攻擊荷屬東印度群島(今印度尼西亞)。
但是日軍參謀本部的這些高級參謀們認為:為了切斷中國政府對外聯系的國際通道“滇緬公路”,并維護向馬來亞、新加坡進攻的第二十五軍的后方,還必須以一部分兵力來進駐泰國以求能及時南援北打。于是在日軍參謀次長塚田攻中將主持下,對南進作戰計劃作了修改,決定從其他軍抽調部隊再成立一個第十五軍,由飯田祥二郎中將擔任第十五軍司令官指揮兩個師團(第三十三師團、第五十五師團)來承擔這一戰斗任務。
飯田祥二郎原來是日軍中國派遣軍所屬華南方面軍的第二十二軍近衛師團師團長(以后又升任第二十三軍司令官),一向以戰斗作風凌厲、出手狠毒、能攻善守著稱。近衛師團原來是戍守日本東京,1940年才調來中國,在昆侖關與中國軍隊作過戰。
但是日軍參謀本部考慮到南進兵力有限,一時間還難以決定,什么時候攻擊緬甸才合適?是只把攻擊點局限于緬甸南部(也就是以仰光為中心的沿海地區),還是遍及南北緬全境?多數高級參謀們則主張結束了新加坡、馬來亞、菲律賓等地的戰斗后,再來攻取緬甸。所以,日軍第十五軍司令官飯田祥二郎在12月21日進駐暹羅(泰國)后,也只是采取守御態勢,提防英、緬、印聯軍從緬甸南部過來攻擊泰北去援助馬來亞、新加坡。
他們哪里知道,亂了方寸的英軍參謀總部和在印、緬駐軍的韋維爾將軍,如今莫說主動進攻,就連應該如何被動防守都缺乏計劃呢!
這期間,隨著日本侵略軍對泰國、香港、馬來亞、新加坡、菲律賓等地的攻擊順利,日軍東京大本營和南方軍總部也就發現,這些地方的英、美駐軍并不像他們原先所預料的強有力,完全是處于被動挨打、難以招架的境地。這就大大地助長了日軍參謀本部將軍們的氣焰,決定把原來列為第三期的攻取緬甸的作戰計劃提前到第一期實施,在1941年12月下旬,由參謀本部派出作戰課課長服部卓四郎大佐攜帶“切斷援蔣(中國政府)路線,清除英(國)在緬(甸)之勢力,占領并確保緬甸要地”為作戰目的的命令,在12月21日(也就是英國將軍韋維爾從印度飛往重慶與蔣介石會談的前兩天),從東京去往駐扎在安南(越南)西貢的日軍南方軍司令部,要求南方軍迅速命令第十五軍從泰國北部向緬甸進擊,先攻下泰、緬邊境有鐵路可通仰光的海邊重鎮毛淡棉以及土瓦等地,然后進占勃固、仰光,再進一步占領緬甸的大油田仁安羌和聯系緬甸南北的中心城市曼德勒……
這一把南北長約1931公里、東西寬約966公里的緬甸全境都納入了作戰區域的龐大計劃,使日軍南方軍總司令官寺內壽一和他的參謀長塚田攻中將深感意外,因為僅用第十五軍兩個師團(其中第五十五師團還缺一個聯隊)去攻取有英、緬、印8至10個旅駐守,可能還會有大量中國軍隊前來增援的緬甸,兵力過于單薄;特別是泰國北部與緬甸接壤處,全都是連綿起伏的大山,除了由泰國的清萊、清盛有一條簡陋的公路通往中緬邊境的景棟外(就是英國軍方要求中國派出第九十三師一個加強團約兩千人進駐的那個方向),泰、緬邊界其他地方全部被山勢陡峭、人煙稀少的他念他翁山脈所阻斷。那一帶的高山大嶺滿布稠密的原始森林,連一條可走馱馬的小路都沒有,如果想用奇襲手段不驚動在緬甸的英、印、緬軍,又只能從這個方向的來興、麥索、高加力等處開挖出一條從起伏山嶺和稠密原始森林通過、長達120公里的山間公路,其難度是很大的。據估計,這項修路工程至少要動用十幾萬民工,費時5個多月。因此,日軍南方軍總司令官寺內壽一大將向銜命而來的服部卓四郎大佐介紹了那些困難后,坦率地表示:“假如開始提前進攻緬甸,也僅能進行對仰光的作戰,此外暫難從命。”
日本軍隊在法西斯軍國主義訓練下,一向有著下級絕對服從上級的嚴格紀律,從前擔任過中國駐屯軍、華北方面軍司令官,歷來以戰無不勝自詡的寺內壽一大將,如今卻在他手下幾個軍都打得順手時,對進攻緬甸的作戰明確表露出了畏難之情,也使服部卓四郎大佐在驚異的同時表示理解,愿意返回東京向參謀本部報告;但是也明確地表示:第十五軍進攻緬甸的作戰計劃既然經過東京大本營批準,是不能改變的!
寺內壽一大將也知道,這一作戰難以違拗,只好命令第十五軍盡快做好攻取緬甸毛淡棉和仰光的戰斗準備工作。
這一作戰計劃的提前實施,對于剛進入曼谷不久的第十五軍司令官飯田祥二郎來說更是深感意外。進駐曼谷時,正是氣候比較涼爽的冬季,他在風光綺麗的媚南河邊過著既威風凜凜又舒適的生活,已經不想再遠離;如今命令來了,他雖然頗悵然,也不得不服從。他命令暹羅鑾披汶政府迅速征集民工,在第十五軍獨立工兵第四聯隊帶領下立即投入修路工程,從他念他翁山脈開掘出一條可以在冬春旱季供騾馬和汽車行走的便道。軍情緊急,務必日夜趕工,把需要5個月的工期縮短到50天內完成。
雖然暹羅北部的12月是所謂“涼季”,筑路民工、軍工可以避開夏秋漫長雨季整天泡在雨水里的困苦,但是這里冬天的太陽仍然比別處熾熱,白天氣溫常在攝氏38以上,特別是原始森林里由枯枝爛葉和鳥獸糞便積累、融化成的腐蝕質土,散發出的瘴氣,毒性很大,加上螞蟥、毒蟲成群,進入山林修路的民工染病死亡的很多。這條從泰北向緬南延伸的軍用便道,也就成了一條用萬千尸骨鋪成的死亡之路。
日本軍方可不管這些疾病、死亡日增的悲慘狀況,派出部隊監督、彈壓,強迫民工把路快速修下去。泰國北部多是樸實的少數民族,過去在閉塞的大山里,雖然過得貧困,卻自由自在地無拘無束,如今才深切地感受到日本法西斯的殘暴,但是已被魔爪嚴實地控制難以脫身了。
日軍這支新成立的第十五軍所屬兩個師團(第三十三師團、第五十五師團) ,都是由其他軍抽調來;由竹內寬師團長指揮的第五十五師團原來駐扎在印度支那(越南)的海防,是先乘火車至西貢,再從西貢步行軍去往柬埔寨的金邊,然后又從金邊乘火車來到暹羅曼谷。
那是一次跨越中南半島幾個國家的長途急行軍,雖然是冬天,亞熱帶南方如火的驕陽蒸曬得大地熱氣騰騰。為了保密,也為了避開白天的暑熱,這個師團是白天休息,夜間行軍。途中仍然是病倒了不少官兵。
櫻井省三師團長指揮的第三十三師團,原來屬于中國派遣軍第十一軍,駐扎在中國南京。接到編入南方軍第十五軍系列的命令后,在12月初分乘7艘運輸船從南京下關碼頭啟程赴上海,12月15日傍晚再從上海出海,19日駛入馬公港,在那里與其他部隊會合,補充彈藥、裝備、淡水,組成了一支有海軍艦艇護衛的50多艘艦艇、船只的龐大船隊,經中國南海駛向暹羅灣,然后分別開往各個作戰地域。這一海上行程前后費時25天,第三十三師團的船隊是在1942年1月10日才抵達暹羅首都曼谷。
這離日軍第十五軍在12月12日接獲南方軍下達的向泰、緬邊境進擊并占領緬甸毛淡棉的命令,已過去近一個月了。為了等待這個師團,第十五軍司令官飯田祥二郎只好把進攻日期推遲。
這一個月時間,對于將受到攻擊的英、緬軍方本來很有利,作為印、緬戰區總司令的英國將軍韋維爾,如果能夠盡快調兵遣將、布置防務,并及時請中國遠征軍進入緬甸南部,迅速在那些戰略要地修筑防御工事做好戰斗準備,是可以從容對付進犯的日軍;而且按照軍事上的要求,攻擊一方必須有著多于守軍三倍以上的兵力,才能較有把握地取勝。從當時雙方兵力來看,日軍兵力并不雄厚,兩個師團只不過3萬人左右。按照常情是難以用這兩個師團攻下有近3萬英、緬、印聯軍和10萬中國遠征軍據守的緬甸的;但是庸碌、短視的韋維爾和駐緬英軍總司令胡敦以及他們司令部的將校們(他們的司令部里有著1名上將、1名中將、5名少將,18名準將,250名校級、尉級參謀),由于在緬印殖民地過久了頤指氣使的貴族生活,早已斗志衰退,他們既不讀兵書,也不對軍隊進行戰斗訓練;雖然穿著華麗的軍裝,實際上是一群不知道戰爭為何物的“銀樣蠟槍頭”。
緬甸人民多年來由于對英國殖民者的欺壓不滿,早就對英國軍政當局采取了不合作態度,如今更不愿把泰、緬邊境日軍的動向報告給英國方面,從而使英國軍方如盲人般看不到形勢的危急。
在日軍入侵緬甸之前,以昂山為首的一批緬甸愛國志士,為了趕走英國統治者謀求緬甸獨立,曾經來到中國尋求支持,中國當局正處于抗戰困境,不敢得罪英國方面,沒有給予幫助,只是讓他們匿藏在海南島,以躲避英國軍方的搜捕;但是這一情況很快被日本情報機關獲悉,在1940年6月派出了日軍參謀本部從事情報工作的高級參謀鈴木敬司大佐化裝成商人從東京飛往曼谷、仰光活動,通過各種關系與昂山領導的“德欽黨”聯系上。昂山等人被鈴木的建立“亞洲共榮圈”、協助緬甸獨立等花言巧語所迷惑,表示愿意與日方合作,以曼谷為基地成立了“緬甸獨立軍”。這就給日本侵略者后來攻入緬甸時,有緬甸人帶路、送情報,幫助日軍破壞英軍的軍事設施和鐵路、公路……
雖然昂山等人在日軍完全占領了緬甸后,才看出了日本法西斯統治的殘酷遠遠超過了英國殖民者,又憤而帶領緬甸人民起來反對日本軍隊,但已是悔之晚矣。他們給予日本入侵緬甸的多方面幫助,已經給緬甸、中國人民那場抗擊日軍的作戰帶來了極大損害。
這段時間(1941年12月11日至12月29日),雖然蔣介石派遣中國遠征軍出援緬甸的事,一再被韋維爾阻攔,中、英矛盾加深,但是在美國方面的調解、勸說下,蔣介石還是以大局為重,壓下怒氣,加緊了對已經編入中國遠征軍序列的第五軍、第六軍、第六十六軍的戰斗動員和兵員武器的補充,命令這3個軍迅速從原有駐地向滇西邊境進發。
杜聿明軍長指揮的第五軍下轄第二00師、新二十二師、第九十六師,加上軍直屬隊的炮兵、工兵、通信兵,共有42000余人,是一支兵員充足,戰斗力強的中國第一支戰車部隊;原來駐在貴州安順,以后又前移到昆明附近的楊林。
杜聿明是1937年成立中國第一支戰車團時的第一任團長,以后才在這個團的基礎上,逐漸擴充升級為師和軍的建制。其中又以戴安瀾師長指揮的第二00師實力最強,擁有當時較先進的德式、蘇式坦克、裝甲車、大炮。1939年12月18日至31日的桂南會戰,曾與日軍激戰于昆侖關,殲敵5000余人,并把日軍的第十二旅團長中村正雄少將擊斃。中村正雄臨死前在日記中有過這樣的傾訴:“帝國皇軍第五師團第十二旅團,之所以在日俄戰爭中獲得了‘鋼軍’的稱號,那是因為我們的頑強戰勝了俄國人的頑強。但是,在昆侖(關),我應該承認,我遇到了一支比俄國軍隊更強的軍隊……”
中村正雄這一不得不服輸的哀嘆,經過中外新聞媒體的傳播,也就使得杜聿明和他指揮的第五軍聲名大振。
蔣介石這次組建中國遠征軍,是把這支部隊作為入緬作戰主力來使用,相信他們能克敵制勝揚威異域;再加上杜聿明在這年(1941年)1月曾經作為“中國緬、印、馬軍事考察團”主要成員去緬甸、印度、馬來亞考察過3個多月,對緬甸的地形、氣候和軍情都較了解,還主持寫出了30余萬字的考察報告,對未來在緬甸與日軍作戰有較深入的思考。他相信:杜聿明是能夠比別的將領把這次出國作戰的任務完成的。所以蔣介石還任命這位名將作為中國遠征軍第一路軍的副司令長官,協助即將擔任第一路軍司令長官衛立煌指揮第五軍、第六軍、第六十六軍。
第六軍當時駐在貴州安龍一帶。軍長甘麗初是黃埔一期畢業,1924年起從排、連、營、團長升到第九十三師師長、第六軍軍長,抗日戰爭以來,參加過武漢保衛戰等重大戰役。這個軍原來歸軍事委員會直接指揮,只是兵員武器不齊,戰斗實力遠不如第五軍。除了第九十三師早已進駐中、緬邊境上的車、佛、南(如今西雙版納的允景洪、勐海、勐遮)外,還有第四十九師、暫編第五十五師駐在貴州。
第六十六軍軍長張軫是個資歷較老的軍人,早年畢業于保定軍校第九期和日本士官學校步科第十四期,1925年還擔任過黃埔軍校上校總教官;論輩分還是杜聿明、甘麗初這些黃埔學生的老師。1927年他33歲時,就擔任了程潛指揮的第六軍第十八師師長,那時候,杜聿明這批黃埔一期學生還只是連、營級軍官;因為張軫與程潛、李宗仁這些反對過蔣介石的湘、桂派系將領關系密切,從而不為蔣介石所寵信,卻在師長這一位置一干就是11年。抗戰初起的1938年徐州會戰,張軫那個師在臺兒莊之役打得很勇猛,戰后被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推薦升任第十三軍軍長,但是只任職幾個月又因為和蔣介石的寵將——第二十軍團長湯恩伯不和,而被免去軍長職務,調往軍政部第二補充兵訓練總處處長的閑散位置。如今滇緬戰事將起,急需擴軍備戰,又讓他出來擔任重新組建的第六十六軍軍長;東拼西湊地給他調來了3個師(新二十八師、新二十九師、新三十八師)。這幾個師都是久在后方,缺乏實戰經驗的雜牌部隊,如新二十八師是由復興社大特務頭子康澤的別動隊改編,師長劉伯龍雖然是黃埔三期和日本步兵學校畢業,出了校門就進入復興社從事特務活動,沒有打過一天仗;新二十九師全是由第十九補充兵訓練處的新兵組成,被人譏為未經過戰陣的烏合之眾;新三十八師是宋子文擔任財政部長時一手建立的“私家軍隊”——稅警總團,原來只是在后方設卡緝私,配備的全是輕武器;不過總團長孫立人卻是個不同凡響的人物,他1923年畢業于清華大學土木工程系,又去美國進了印第安納州普渡大學土木工程系;但是他卻有志于軍事,棄文從戎進了聞名世界的弗吉尼亞西點軍校,美國的著名將領馬歇爾、艾森豪威爾、史迪威、巴頓都是他的先后同學;但是由于他不是黃埔嫡系,回到中國后想謀取一名連、排級軍官都難以如愿,只能在軍隊中屈辱地擔任一名卑微的下士,后來才被處人行事有著美國作風的宋子文收納到門下。他經過近十年努力,不斷展現他的軍事才能,終于升任成稅警總團中將團長;但是他仍然不甘心這種長久處于軍隊邊沿的地位,利用他在軍校所學和他對中國古代兵法的研究,把這個稅警團訓練成了既能緝私又戰術素養較高的、一支不同于國民黨其他軍、師的部隊,中高級軍官也多數是曾經留學美國的軍官。1937年10月、1938年秋參加上海、武漢的幾場大戰役都打得很出色。
他這個稅警總團原有6個團,編成新三十八師前被“軍統”大特務頭子戴笠截去了3個團,如今只能以3個團約萬余人編成一個師。
在國民黨軍隊中,這個師卻被人認為“比雜牌還雜牌”;張軫就說;“我這個軍以三十八師最糟。” 他當然是有眼不識泰山。以后在緬甸作戰中,這個師可是威震中外。
第六十六軍在1941年12月組建成后,全軍幾個師分駐在貴州的普安、興義、都勻等地待命。蔣介石考慮到這支部隊的現狀,還要在戰前訓練一段時間,準備把他們作為遠征軍的第二梯隊使用。
張軫見從前級別比他低得多的宋希濂、杜聿明,如今都成了他的上級(他還掛著新成立的、由宋希濂擔任總司令的第十一集團軍副總司令的虛銜),心里很不服氣,但是這是蔣介石的決定,他也沒有辦法。他是懷著一種郁悶、不滿的情緒來擔任軍長的。
在作戰部門忙于調動軍隊,策劃戰斗事宜的同時,后勤軍需部門也在忙著給各軍師補充彈藥武器和服裝。武器彈藥還能從貯存于倉庫的有限數量中調撥,只有軍服沒有著落;抗戰多年,大后方糧、棉減產,紡織品極為缺乏,多數軍隊是每年發一套軍衣就不管了,以至許多士兵的衣著都很襤縷。如今要出國作戰,為了顯示國威、軍威,還得穿戴整齊。但是如何在兩三個月的短時間內趕制出10萬套軍衣呢?這事本來應該由軍政部軍需署署長陳良具體負責,但是他面對原材料缺乏和軍工不足,顯得束手無策。這使軍政部長兼總參謀長何應欽將軍很著急,他思之再三,終于想起了當時在昆明的軍政部軍需局擔任科長的李先庚。李先庚是中央軍校第10期畢業、交通部長俞飛鵬的學生,云南洱源人。何應欽從俞飛鵬處得知:李先庚和云南省主席龍云以及龍云的三兒子龍純曾很熟悉。龍三公子是云南黑白兩道的大頭目,魔法無邊,既作惡多端又很講江湖義氣,有朋友求他,很愿兩肋插刀相助。所以俞飛鵬特意把李先庚調往昆明從事后勤補給工作。通過他去與云南地方勢力聯系,可能比較容易解決這一難題。何應欽就指示陳良在這年(1941年)12月飛往昆明,指派李先庚負責這項采購、制作10萬套軍衣的事。
李先庚見這是軍令,何應欽將軍又這樣看重他,也愿意全力以赴。
要在短短的一兩個月內把10萬套軍衣趕制出,這要多少廠房、工人、縫紉機來完成?但是在李先庚手中,除了軍需署給的一筆經費外,其他都沒有。當時的昆明市人口不過18萬,沒有一家服裝工廠,散落于街頭巷尾的只是一些由一兩個師傅帶幾個徒弟,或夫妻組成的小裁縫店。一時間到哪里去找那樣多的裁縫和縫紉機?但是李先庚交游廣,他通過朋友打聽到處于廣西鐵路線上的金沙江,停留了不少從南京、上海、杭州、武漢撤退到那里的服裝廠工人和裁剪師傅。這些人在日寇進逼京、滬、杭、漢等地時,隨同大批逃難的人倉皇爬上火車南逃,仍然忘不了帶上他們賴以活命的剪刀、尺子、縫紉機,幾經輾轉來到了廣西的金沙江。鐵路沒有再向西南延伸了,行駛在陡峭公路上的軍車、商車都各有裝載任務,哪有多余的車輛來運送他們?只好束手無策地停留在那里;正當他們惶惶然為以后的衣食發愁時,李先庚派人來了,約請他們去昆明。這些制衣工人真是喜出望外。
李先庚派去的人用優惠條件招得了2000名熟練的制衣工人和1500部他們攜帶的縫紉機。又通過龍三公子把昆明城內外所有的寺廟和會所都騰出來,作為制衣車間,寺廟、會所有限,龍三公子又命令昆明的其他工廠都停工,騰出地方和人手來幫助趕制軍衣。
這雖然有些強迫命令,還充滿了“霸氣”,但是僧人、工廠主、工人們想到這是為了中國遠征軍出國抗日作戰,還是愿意積極配合。
在昆明難以尋覓到那樣多布匹、染料。李先庚就請求俞飛鵬給他派出一個汽車營,經滇緬公路去往緬甸仰光采購。那里有大量的英國進口的布匹、染料。經過日夜趕運、日夜趕工,居然只用了40天就趕制出了10萬套軍衣。剪裁軍衣剩下的邊角廢料,他們又動員制鞋工人和街巷間的婦女幫助做成了10萬雙鞋子。這樣的速度,這樣萬眾一心,也是抗戰期間的大后方的一大奇跡。
新的軍衣、鞋子發到遠征軍官兵手中時,他們都很興奮,也對出國作戰充滿了信心。
在中國政府正忙于組建、調動部隊,準備遠征緬甸的時候,英國的印緬戰區總司令韋維爾上將對未來的緬甸戰局仍然是一片茫然,從而在指揮上舉棋不定。雖然蔣介石委員長已經在12月16日下達命令給第五軍、第六軍立即從駐地向滇西進發,第六軍先頭部隊已經渡過怒江,第五軍前鋒也抵達保山,本來可以很快進入緬甸,卻遭到韋維爾的一再阻攔。蔣介石只好電告第五軍軍長杜聿明、第六軍軍長甘麗初:“英方表示第五軍及第六軍主力(欠第九十三師及第四十九師之一個團)暫時毋庸入緬。”從而讓第六軍和第五軍正向南開拔的部隊,不得不停留于從昆明到保山、芒市的途中。
12月23日蔣介石在重慶和韋維爾鬧翻了后,又在12月29日給杜聿明發來一封電報:“第五軍勿庸入緬,必要時向東轉運。”
因為這期間,第三次長沙會戰已經開始,日軍第十一軍的4 個師團和兩個旅團共約12萬人,已經在阿南唯畿指揮下攻向長沙,正與中國軍隊第九戰區40個師約18萬人激戰。
蔣介石在擔心湘贛戰事的同時,也氣憤地認為:英國這樣驕橫自大,那又何必用自己的精銳部隊去支援他們?湘桂戰線不保,對西南大后方的川、黔、滇的威脅才更大呢!
杜聿明的第五軍的幾個師,雖然已經陸續開向滇西方向,軍部還在昆明附近的楊林沒有移動,也就重新布置了全軍轉向湖南去作戰的準備。
在這中、英兩國高層不和,英國軍方在緬甸的軍事部署處于茫無頭緒之時,日本東京大本營卻積極、快速地加緊了對緬甸的入侵。
1942年1月22日,日軍大本營正式發出了第590號“大陸令”,命令指出:“一、大本營企圖占領緬甸要域;二、南方軍總司令官應與海軍協同攻占緬甸要域。”
在這以前已經做好了入侵緬甸準備,只待東京大本營正式下達命令的南方軍總司令官寺內壽一大將,立即在當天(1月22日)向飯田祥二郎中將指揮的第十五軍發布了代號為“U”,目的為“擊潰緬甸之敵,占領并確保其要域,兼以加大對華壓力”的作戰命令,要求第十五軍快速越過泰緬邊境“進駐毛淡棉附近薩爾溫江一線,完成作戰準備后,以主力由毛淡棉——勃固沿線占領仰光”,“若情況許可,占領仰光附近后,繼續以現有兵力實行對曼德勒及仁安羌附近的作戰”。
寺內壽一預見到,一旦他們的軍隊攻入緬甸,中國必然會派軍隊進入緬甸,特意要求飯田祥二郎的第十五軍“力求在攻占上述要地前后殲滅敵軍,特別是中國軍”。
他也明白,單靠第三十三師團、第五十五師團的兵力是難以攻下地域寬廣的南北緬甸,除了以一部分兵力在海軍協助下,從海路撲向仰光作為佯動,以迷惑英、緬、印守軍外,還決定增調第十八師團、第五十六師團去往緬甸參戰。
第十八師團是日本軍隊中的王牌,早在1914年就進攻過青島,參加過1932年的“一?二八”進攻上海的淞滬作戰,抗日戰爭中的1938年又參加對武漢的進攻,以后又南調編入侵華日軍“華南方面軍”進攻廣州、桂南(昆侖關戰役)。如今才從“華南方面軍”作戰序列調入“南方軍”。現任師團長牟田口廉也中將更是侵華戰爭中的元兇, 1937“七七”事變時,擔任“中國駐屯軍”步兵旅團第一聯隊長,是進攻北平的前鋒。以后隨著侵華戰爭的擴大,他從華北打到華中南,無惡不作。
第十八師團于是改變了去馬來亞作戰的任務,從廣州登船海運,在1月17日抵達南馬來亞的東岸,再經馬、泰邊境抵達曼谷。
渡邊正夫指揮的第五十六師團則是不久前組建的一支乙種師團,兵力約19000余人,也是從馬來亞調過來的。
原來還對是否要及時侵入緬甸存有疑慮的第十五軍司令官飯田祥二郎,有了這兩個師團做后續部隊,也就信心大增,改變了他原來只想“確保暹羅”、“長期坐鎮曼谷”的打算,決定不再等待從他念他翁山脈原始森林中穿越的道路修筑成,就命令作為第一線的幾個聯隊迅速輕裝前進,必要的物資都改為用牛馬來馱運。雖然攻堅需要大炮,但是為了快速穿越原始森林、攀爬陡峭的山巖,每個山炮中隊只帶一門拆卸開了的山炮,其余的大炮都留置在后方的彭世洛府,等待道路修通后再車運上來。
日軍第十五軍已經偵察到,在緬甸的英、印、緬軍增加到了3萬人左右;但是英軍方面卻忽視了有著他念他翁山脈橫亙的泰、緬邊境,僅是在這個方向的毛淡棉駐扎約有5000人的一個旅,另外在土瓦和老丹駐有約1000人;所以日軍第十五軍司令官飯田洋二認為:用作為前鋒的第五十五師團的兩個聯隊(第一一二聯隊、第一四三聯隊)的兵力越過他念他翁山脈去突然襲擊,完全可以把那里人數不多的英、印、緬軍隊擊潰,并迅速把毛淡棉這一處于緬甸東南部的戰略要地占領。
在日軍第五十五師團向泰、緬邊境悄然推進時,由櫻井省三師團長指揮的第三十三師團,也在暹羅北部的素可泰、沙旺卡洛之間地區集結,將作為第二梯隊,去攻擊泰緬邊境一側的帕安(巴安),以便在英、印、緬聯軍頑抗時,迅速截斷對方在毛淡棉的后路。第十五軍司令官飯田祥二郎也準備離開曼谷進駐到離前線較近的泰國北部的來興府(達府),以便就近指揮兩個師團作戰。
泰北的冬天,溫暖干燥,穿件單衣就可以了,是行軍作戰的好季節。1月11日深夜,第五十五師團分三路縱隊從彭世洛出發。他們以宇野節大佐指揮的步兵第一四三聯隊作為右縱隊,川島吉藏大佐指揮的騎兵第五十五聯隊作為左縱隊,小原澤幸藏大佐率領的步兵第一一二聯隊一個大隊居中作為中央縱隊,在月色全無的昏茫夜間,翻山越嶺,穿林過澗地向高插云天的他念他翁山脈深處進發。
深山密林里的冬天與泰緬平原不同,霜重霧濃,既能掩護他們行軍,也由于視線不清,給行軍帶來極大困難;他們有時要攀藤附葛,有時要砍開密集的樹林才能行進;行軍速度很是緩慢。還因為山坡太陡太滑,不少士兵和馱軍用物資的牛、馬,從懸崖上失足掉入了峽谷深淵中。以至日軍越過泰緬邊界后,隨軍馱運彈藥的幾千匹牛馬多數摔死、摔傷,只剩下約三分之一還能使用。
但是日軍的聯隊長們并不為此卻步,還是不顧傷亡損失地嚴厲督促軍隊前進,而高山密林的險阻卻如同層層難以穿透的黑墻似的阻隔著,使得部隊一天只能向前移動三四公里,而更為使第五十五師團長和聯隊長們著急的是,出發前,全師團卻沒有一張泰緬邊境的軍用地圖,去向軍司令部請領,回答卻是:軍部也只有一張二百萬分之一和一張二十五萬分之一的地圖,沒有多余的下發。師團的參謀人員要籌劃行軍作戰,只能去往軍部看地圖,而且這兩張地圖也由于過于陳舊簡略與實際的山形水勢不完全符合。不過他們在邊境上找到了一個“緬甸獨立黨”的當地山民作向導。有這個人帶領,前鋒部隊才在稠密的原始森林里不致迷失方向。但是由于泰北熱帶雨林生長太快,山林地形多有變化,這個緬甸向導有時候也會迷路。
這樣走了7天才到達來興(達府)。
從來興(達府)往南走,又是一道又一道如同矗立于云天間的高大險峻山峰,又上爬下滑地攀越了三天,才在1月22日到達泰緬邊境一側,屬于緬甸的麥索(夜速)
日軍這兩支大部隊在泰緬邊境連續10天的行動,卻沒有驚動不久前(12月12日)才從印度來緬甸接替馬克里特中將擔任英軍總司令的胡敦和他的司令部人員。如果他們能關注這一帶的山林險地,預先出動幾支部隊進駐這一帶山嶺間,以逸待勞,憑險阻擊,是可以把只能成一路縱隊蝺蝺行進,又爬得疲憊不堪的日軍消滅大半。
胡敦在印度時是韋維爾的參謀長,也是和他那高傲而又缺乏戰略眼光的上級一樣,面對新的戰斗形勢一片茫然。這期間,正在仰光的司令部里過著舒適的日子,不知日軍將兵臨城下!
日軍第五十五師團的左、中、右3個縱隊,只有中路的第一一二聯隊前衛在越過泰緬邊境后,才遇到一支約200人、作為邊防軍駐扎在那里的英、印、緬軍隊。這支人數不多的軍隊,怎么也沒有想到日軍會突然從大山間的云霧中撲過來,在猝不及防下,雖然利用地形和工事做了抗擊,并給予了日軍70余人的傷亡,但是寡不敵眾,很快被完全消滅。
這只是日軍20多天以來、接近毛淡棉以前,唯一遇到的一次戰斗。
第五十五師團這次在他念他山脈原始森林中的大穿插雖然全軍上下都走得很疲累,還有不少官兵病死累傷,但是這個師團沒有停歇,決定在1月31日,利用天色未明前的暗夜攻下毛淡棉。
師團長竹內寬的布置是:以宇野大佐率領的步兵第一四三聯隊的兩個大隊作為右翼,在30日傍晚開始運動,行進途中盡快地消滅沿途的步哨和小股敵軍,在31日黎明前逼近毛淡棉后,立即發起攻擊;小原澤大佐率領的步兵第一一二聯隊兩個大隊作為左翼,同樣地在30日傍晚出發,也是要在31日與第一四三聯隊一起發動攻擊;川島大佐則帶著他的騎兵第五十五聯隊在1月30日傍晚,沿著毛淡棉東南的海邊大道疾行,先攻擊這城市附近一座高約183米、花木扶疏的小山包。占領這一高地后,再在31日攻擊毛淡棉右側。
守毛淡棉的是剛從印度調來的英、印、緬軍第十七師的4個營。
第十七師師長史密斯少將在印度時,原來指揮著5個旅,但是1941年12間,新加坡方向吃緊時,韋維爾把他手下兩個戰斗力較強的旅調走了,如今日軍進攻緬甸,他只能從印度帶著3個旅過來;其中有兩個旅還是新近由緬甸、印度人為主組建,沒有經過訓練,更沒有戰斗經驗。武器也很陳舊,多數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時遺留下來的,出發前才陸續運來了少部分新武器,士兵們也來不及熟悉、使用。正如當時迫擊炮排的一個下士威廉?諾曼所說:“我們的裝備跟英軍1918年的裝備差不多。我們得到了布朗槍和迫擊炮,而我們從來沒有發射過迫擊炮。”另一個裝甲車分隊士兵內維爾?霍根也抱怨地說:“我們所使用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過時的裝甲車。”戰斗展開后,日軍僅用小口徑穿甲子彈就打穿了裝甲車,并打傷了內維爾?霍根的右腿。
史密斯師長就是率領著這樣一支裝備陳舊、落后,軍官、士兵沒有經過嚴格訓練,更沒有經歷戰陣的軍隊匆匆趕來緬甸戰地。所以他在印度接到韋維爾的電令,去緬甸指揮作戰時,會有著“這個消息對我來說,簡直猶如晴天霹靂”之感。他是深知,這將是一場敗多勝少的戰斗。但一貫自傲、輕敵又不了解敵情的韋維爾卻認為日軍 “非常的無能”。
史密斯觀察了毛淡棉地形后,認為:“這個處于緬甸以南的海邊,地形上狹長、平坦的城市,易攻難守。要守住毛淡棉,至少要有兩個旅的兵力,這4個營兵力太單薄了。”在日軍逼近時,他忙用加急電報向胡敦請求:“棄守毛淡棉。”
日軍也了解這英、印軍第十七師是支缺乏戰斗力的部隊,正如日軍和這個師幾次作戰后,所給予的評價:“第十七師大部分是由無實戰經驗的軍官和缺乏訓練的兵員組成。他們由于不間斷的空襲而精疲力竭;第十六、第四十六兩個旅中,竟然只有一個營能頂住攻擊戰斗!”
戰斗力如此弱,主要指揮員又缺乏作戰信心,也只有每戰皆潰了!
毛淡棉南臨大海,北靠薩爾溫江,氣候溫和,數不盡的枝葉濃密的大青樹,錯落有致地分布于城內外,把小城遮掩得碧綠清涼。從8世紀就開始出現、如今多達78座的金頂白色佛塔,更把這個海邊城市裝點得素樸、莊嚴。居民多是孟族人、撣邦人(傣族人),多數信奉佛教,性情也柔順,多年來都過著和平、寧靜的生活。如今想不到戰火會突然臨近,頗為慌亂。但是幾個月前就有昂山領導的、反對英國統治的“獨立黨”人潛入,悄悄向一些市民宣傳:“日本與緬甸都是信佛教的東方人種,日軍是來幫助緬甸人從英國殖民主義壓迫下解救出來的……”
所以毛淡棉人雖然也害怕炮火會毀滅自己的家園、生命,卻對日軍占領了這座城市后,會有什么悲慘后果,沒有過多地去想。
31日清晨,戰斗一開始,英、印、緬守軍雖然進行了抵抗,但是擋不住日軍從兩翼包抄的兇猛攻勢,很快有800余人被俘,其他的軍隊不敢再戰,倉皇撤離了城市,用輪渡渡過了寬闊的薩爾溫江,逃往對岸的莫塔馬(馬塔班)城。
莫塔馬城位于薩爾溫江入海口的莫塔馬海灣,也是個美麗、富饒、繁榮的城市。
如果史密斯少將能迅速收攏部隊,利用大江之險與日軍隔江對峙,本來還可以扼守一段時間,但是史密斯并不想在這里再戰,而是想利用這里有鐵路、海路可通仰光的便捷交通盡快撤退。
這樣,日軍只用了少量的傷亡,在1月31日完全占領了毛淡棉這個緬甸第二大港口。
毛淡棉丟失的敗訊迅速傳到仰光、印度、印度尼西亞等地,對駐緬甸英軍總司令胡敦和東南亞盟軍總司令韋維爾都無異如遭晴天霹霧,被驚得手足無措。他們沒有想到,日軍這次卻不是如他們預料那樣從海上進攻(從仰光的大樓望向大海,海面仍然是那樣蔚藍平靜,設置的水雷一顆也沒有爆炸);而是秘密地從那條沒有道路的他念他翁山脈險地過來,而且來得這樣快。更沒想到守毛淡棉的幾千軍隊是這樣不堪一擊,僅一天時間就把這戰略要地丟失了。毛淡棉與仰光隔著莫塔馬海灣遙遙相對,還有公路、鐵路可通,無論是陸路海路都便于日軍對仰光的攻擊,仰光真是危在旦夕了。
這一敗訊再傳到遙遠的倫敦、華盛頓、重慶,英、美、中等國政府首腦也深感意外,緬甸局勢突然如此危急,朝野輿論更是大嘩,紛紛指責韋維爾、胡敦這些駐守印、緬的英國將軍無能、失職……
中共中央南方局在重慶的《新華日報》也特意為此發表社論《保衛新緬》,指出毛淡棉丟失后,緬甸局勢的嚴重“若日寇侵入仰光,不僅緬甸全局撼動,不僅由此國際重要交通孔道有切斷之虞,而印度亦將深陷唇亡齒寒之威脅”。
韋維爾當時正在印度尼西群島的爪哇島巡視,得到毛淡棉失守的敗訊,急忙在2月5日飛往仰光親自部署防御作戰。但是面對日軍的凌厲攻勢,他除了再從印度調兩個旅來加強仰光外圍的防務外,別無良策;而且這時候的馬來亞、新加坡也面臨日軍的進逼,他已經難以給緬甸增加更多的軍隊,只好拋棄往日的傲氣,連續打電報給重慶的蔣介石,要求中國遠征軍立即進入緬甸。
遠在華盛頓的美國總統羅斯福也電催中國政府迅速出兵。
蔣介石雖然對英國有很深的怨氣,但是大敵當前,為了保衛“滇緬公路”這一事關中國抗戰的國際通道,也顧不得計較英國軍方前些日子的傲慢無禮和對戰局發展的無知了,在2月1日急電駐扎在昆明附近楊林鎮的第五軍軍長杜聿明,立即停止東調的行動,并催促已經渡過了怒江的第六軍迅速越過中緬邊界的畹町往緬甸進發。
中國軍隊從1941年12月16日動員入緬,其間一再被英方阻攔,漫長的48天過去,已經完全錯過了從容進入緬甸占據有利地形布防的戰機。如今匆匆出征,車輛、糧食、彈藥的補給,都完全處于一時間無從籌措的困境。戰局這樣不利,英緬軍方還是不肯派車輛來接運中國軍隊;中國政府只好把行走于滇緬公路上的公、私車輛全都征調來軍用。這又嚴重影響了原來正忙于搶運堆放在仰光、臘戍、興威等處物資的計劃,使得大量美方援助的軍火、修建滇緬鐵路的器材,因為無法搶運回云南,后來都落入敵手。
這時候,衛立煌將軍還逗留于重慶沒有來云南任職,實際負責整個中國遠征軍作戰的第一路軍副司令長官兼第五軍軍長杜聿明,在2月10日才從昆明匆匆乘車趕往保山;第六軍軍長甘麗初更是遲至2月15日才和這個軍的第四十師師長彭壁生趕往中緬邊境一側的臘戍去看地形。
中國遠征軍官兵,本來充滿了出征銳氣,在被英國方面一再耽誤下,戰斗情緒已有所懈怠,而且這樣匆忙上陣,不僅地形不熟,氣候難適應,也沒有一個針對當前敵情的詳細、周到的作戰計劃就盲目出國迎戰,已經犯了兵家大忌;在日軍有組織、有計劃的從容進逼下,必將陷于被動但是這時候形勢緊急,中、英兩國的軍政高層也顧不了那樣多,只是催促著部隊不分日夜地往緬甸趕。
這期間,從泰國北部過來的日軍櫻井省三師團長指揮的第三十三師團先遣部隊第二一五聯隊的兩個大隊已在2月3日占領薩爾溫江邊的城鎮帕安,第十五軍司令官飯田祥二郎,也把軍司令部從泰北前移到毛淡棉,就近指揮下一步的戰斗。
這樣,日軍的兩個師團就完全越過了被他念他翁山脈阻隔的泰緬邊境險地,進入緬甸南部有公路、鐵路可通行的海邊平原地區,只待后邊他念他翁大山的山路完全修通,戰車、重武器運上來,就可以大舉進攻仰光和緬甸南北的廣大地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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