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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山丹到張掖(陳應松)

    http://www.donkey-robot.com 2016年05月25日10:30 來源:文匯報 陳應松

      去山丹的軍馬場路途顛簸難行。這是我們去張掖的前站。

      山丹軍馬場的聞名,緣于它所飼養的天馬,它悠久的軍馬放養的歷史。去往祁連山冷龍嶺北麓的大馬營草原是多么遙遠,我們的車一直沿著赭紅色的焉支山而行。一望無際的草原、濕地,以及草原上挺立的明清時代的烽燧,更加增添了這里悠悠歷史的縱深感。這里的面積是329.54萬畝。曾經造就過驍勇的哥薩克騎兵的原蘇聯頓河馬場解體后,山丹軍馬場成為世界第一。它太大,遠遠望去,各個山坡上吃草的馬群,就像蟻陣,那么多,想象一下萬馬奔騰的情景,那當是多么的壯觀。當地朋友介紹說它橫跨甘肅青海二省,而且這里早在公元前121年就是軍馬場,是由西漢驃騎將軍霍去病始創,距今有二千一百多年的歷史。《資治通鑒·漢記十一》 載:“(元狩二年) 霍去病為驃騎將軍,過焉支山千余里”,打敗匈奴后,在這片祁連山和焉支山之間的廣袤大草原上,屯兵養馬。爾后自魏晉至隋唐,大馬營草原一直是很重要的牧馬場所,在盛唐時期曾養馬7萬匹以上。這些雄壯的大宛馬、天馬、西極馬,曾經挾帶著漢朝和唐朝的威風,征戰和馳騁在包括今阿富汗、印度、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烏茲別克斯坦的部分地區。西域36國的疆域是這些天馬踏出來的。我們看到在河西走廊和新疆多地出土的銅的和陶的馬、馬頭,神態何其自信剛毅,姿態何其優雅矯健。

      山丹馬場是絲路之上一顆少見的綠寶石。曠野奔馬,祁連雄踞。此刻雨在下,道路泥濘。我們在有一大群馬匹的地方停下來。天空鉛云低垂,焉支山霧氣彌漫,景色壯闊悲壯,有出征前的陣勢。這里的天空和大地因為滋養過無數時代的戰馬和將士,有一股莫名的英雄之氣,場景動人心魄。焉支山如血染過,瑰奇驚艷,為丹霞地貌,又名胭脂山。路邊安詳吃草的馬匹,如我在新疆昭蘇看到的天馬一樣,一律火栗色,健壯迷人。有的吃草,用尾巴拍打虻蚊,有的在互相摩挲,有的母子在撫愛玩耍。身材高大的它們,雖然英氣逼人,但也有幾分膽怯,會打著響鼻離開你,退著步子和你逗趣。這些英雄的子孫,它們在八月青翠的草場上悠閑自在,戰塵遠去,它們的任務就是繁育后代,保持英雄的血統,頤養天年。

      從張騫出使西域兩次被匈奴所擄,兩次逃脫,也無論是霍去病也好,衛青也好,張騫也好,班超也好,鳩摩羅什也好,玄奘也好,這條不確定的絲綢之路,幾乎是與死亡和未知為伴的,是拿生命作賭注的。無數死去的駱駝、戰馬,醉臥沙場、戰死異鄉的將士,無數經書、無數蒼涼遼闊的詩,傾圮倒塌的城墻,廢棄的城市、村莊和寺廟,興起的綠洲和干涸的河道,都是這條路上生死相搏后出現的景象,是生命曾經走過的痕跡與夢想。

      自驃騎將軍霍去病多次討伐匈奴,才占有了河西走廊這片富饒的地區,也才有了這片寬闊無邊的草原和馬場。

      進入了塞上江南的金張掖,“張國臂掖(腋),以通西域”,據說是漢武帝賜名。張掖在河西走廊的中部,歷史上又稱甘州。“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就是“八聲甘州”詞牌中最著名的詞。張掖是絲綢之路的重要通道。西漢漢武帝時張騫首次開拓絲綢之路,的確是冒險的“鑿空之旅”。但此后漢朝多次派出使節出使西域,漢武帝時期最遠的漢使到了犁軒 (今埃及亞歷山大港)。羅馬人征服敘利亞和埃及后,通過安息帝國、貴霜帝國和阿克蘇姆帝國獲得從絲綢之路上傳來的中國絲綢,故知道了神秘的東方古國中國。西漢末年,絲綢之路一度斷絕,但東漢的班超僅帶36名吏士,征服西域36國大部歸漢,又重新打通隔絕58年的西域。張開臂腋簡直是一種深入虎穴的冒險。在班超的故事中,全是那種讓人難以置信的經歷,仿佛他像神一樣的,在西域的萬里黃沙間,指點江山,如履平地,幫助那些小國擺脫匈奴的統治。也許當時的漢朝太過強大自信,才讓班超們大展抱負,大顯身手。

      我們在張掖的停留很匆忙,最先進入大佛寺。大佛寺被當地人宣傳是西夏國的國寺———皇家寺廟。事實如此。張掖曾是神秘消失的古西夏國的陪都。這個西夏國,在大西北存在了僅一百多年,就被匈奴滅了。它的文字至今未有人能解,關于這個短暫輝煌的國家有太多的傳說。張掖是西夏國唐兀忒省的省會,即后來元代甘肅行省的前身,西夏在張掖駐有甘肅軍司,甘肅省名最早由來于此。西夏的疆域當時多大? 它“東盡黃河,西界玉門,南接蕭關,北控大漠,地方萬余里”,曾經橫跨現今的寧夏、甘肅、青海、陜西、內蒙古,國勢最強盛之際,到了青海的西寧、新疆的哈密。匈奴將它滅了,忽必烈卻在此誕生。

      大佛寺的國內最大木質臥佛和安放臥佛的大殿,木質陳舊,也未刷一層油漆,任其風化于時間中,一件名副其實的龐大古物。好在這兒空氣干燥,風化速度緩慢,依然保持了它驚心動魄的宏偉的陳舊感。在這戈壁深處,是在哪兒找到如此大的樹木,來雕塑這樣的菩薩? 從祁連山腹中運來,那也要相當的想象力。釋迦牟尼佛睜著一雙大眼安臥在大殿正中高1.2米的佛壇之上,佛身長34.5米,肩寬7.5米,耳朵約4米,腳長5.2米。大佛的一根指頭就能平躺一個人,耳朵上能容八個人并排而坐。在逼仄的大殿里,想拍照的人無法伸展他的鏡頭。你只能看到佛的一小部分。要么是頭,要么是腳。如果不是西夏的皇家佛寺,誰有這個能力建造這等巨大的佛像?

      當地人篤定地說,此寺是西夏皇太后梁氏常朝拜和居住之地,在此設道場,大作齋會。還有蒙古別吉太后也住在此,生下元始祖忽必烈。別吉太后死后,靈柩也停殯在大佛寺。還聽說唐玄奘去西天取經也住過此寺,馬可·波羅被吸引,在里面住了一年 (一說兩年) ……過去的大佛寺不止這么大。它歷盡劫波,在繁忙的絲綢之路上,是佛教東進的見證,也看到了為宗教和文化而戰的各族英雄廝殺后怎樣導致佛教衰落,但又頑強生存。信仰的力量比其他力量更強大。古往今來有多少大德高僧曾在這里誦經坐禪弘法? 可以想象,它成為張掖驛道上的各路名人招待所是成立的。它身份特殊,身世高貴,臥佛天下第一,在河西走廊無可比擬。到后來,有明英宗敕賜的 《大明三藏圣教北藏經》,為金粉所書,還有乾隆爺送的一塊匾“無上正覺”。寺里經幡飄揚,高聳的藏式土佛塔又似乎來到了藏傳佛教之地,表明這兒曾是一個十分特別的地方。

      當我踏進藏經閣,看到的那些堪比敦煌石窟的藏經,之豐富、浩瀚、珍貴,讓人感慨。這里保存有唐宋以來的佛經六千八百余卷,其中那部明英宗敕賜的 《大明三藏圣教北藏經》,為全國僅存的幾部經書中最完整的一部,俗稱為金經。保存如此完好的眾多經書,與一位尼姑本覺有關。她當時住在藏經殿后部一間小屋里,誰也不知道她是守經卷人。有回憶說1937年,為防止日軍轟炸及回軍馬步芳部,大佛寺和尚將存放《大明三藏圣教北藏經》 和其他經卷的經櫥全部秘密用土坯砌在藏經殿后部柱間。藏經的秘密,僅有幾人知曉。并由寺中住持,一任任傳給最親信的弟子。1952年,本覺尼姑住進藏經殿旁的小屋專門看護佛經,卻對此守口如瓶。“文革”雖遭受批斗暴打,幾近死亡,但對佛經不置一字,后靠乞討度日。1972年打砸搶燒平息,然而一場大火將本覺小屋燒毀,她本人也葬身火海。但這也許是一種涅槃。在拆修這個廢墟時,民工驚訝地發現了一道暗門,打開暗門,居然通入到藏經殿后部的暗道夾墻內,而這道夾墻從藏經殿正面殿堂一點也看不出來。夾墻里擠擠地排放著十個老式木制櫥柜。打開櫥柜,里面整整齊齊完好無損地碼放著用黃色綢布包裹著的函裝經卷。這就是 《大明三藏圣教北藏經》。全部 《大明三藏圣教北藏經》共包括 《大方廣佛華嚴經》、《大般涅槃經》、《金光明最勝王經》、《大方便佛報恩經》 和 《大乘本生心地觀經》5大部,總計1621部、6361卷。共計18萬頁,3000多萬字。經文為楷書,字跡工整秀麗,木板雕印,印刷精美。每函經卷的卷首印刷有秀美的單線白描版畫一幀,內容為曼荼羅、佛像畫、說法圖、經變畫等。經卷畫套及卷封用清一色的藍絹包裝或彩絹錦繡裝幀。《大明三藏圣教北藏經》 中,最為珍貴的部分是明正統六年 (公元1441年),欽差王貴用泥金書寫,綾錦裝潢的600卷 《大般若波羅蜜多經》,及清代順治至康熙三年,書畫名流用金、銀粉書寫的5部佛經。在 《大般若波羅蜜多經》 卷首的一幅0.2平方米的蔓荼羅中,描繪有近百個人物,個個眉目清秀,衣飾飄灑,構圖協調,布局對稱。有部分五彩佛畫,用金粉勾繪,石青、石綠、丹砂、朱紅等著色,絢麗奪目。

      那些陳舊的櫥柜現在依然陪伴著我們,像突然出現的偉大的信仰。智慧藏身在密室,這是戰亂和浩劫中的幸運。陳應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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