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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鄉愁里的花(熊召政)

    http://www.donkey-robot.com 2016年05月20日14:44 來源:光明日報 熊召政

      宋之問《渡漢江》中所言“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這種復雜的心態,今天的人已經很少有了。交通的發達,使得“千里江陵一日還”不再是詩人的夸張,而是人人可及的現實。縱為天涯游子,歸鄉也不是難事。但是,每逢春節、清明、端午、中秋、重陽等傳統節日,故鄉與親人,依然會撩撥我們的心靈。“每逢佳節倍思親”,這佳節,首重春節,其次就是清明了。而親人,首重年華向暮的長輩,次則長眠泉下的列祖。因為牽掛,我們便思念故鄉;因為故鄉,我們每年總有那么幾次會生起濃濃的鄉愁。

      近年來,經常會有一些令人費解的新詞突然闖進我們的生活,折磨我們的智商。而這些新詞因它們是時代的產物而讓我們無法忽略,無法躲避;與此同時,還有一些諸如“國學”“大師”“活佛”“巨匠”等非常莊重而神圣的舊詞,被我們肆無忌憚地濫用,以至變得“狗血”。這種尷尬,讓我們既“為賦新詞強說愁”,又“看盡溪山不見峰”。此情之下,每個人心中的鄉愁,便成了一絲溫暖、一份慰藉、一種抵抗流俗的武器。我曾認為,只有離鄉背井的游子才會有鄉愁,后來明白,一輩子從未離開故鄉的人,若生起鄉愁來,會比游子來得更加猛烈,更加難以遏止。

      去年暮春四月,我曾特地抽兩天時間回故鄉賞了一回天馬寨的杜鵑花,并即興寫了一篇短文:

      天馬寨與婁子石山脈相連,乃前山后山之分。

      卯時登山,晴色忽逝,片云倏然而來,細雨若煙,擎傘行山,不覺山色濕人衣。曲折山道,與李白詩“山從人面起,云傍馬頭生”庶幾近之。然賞花心切,攀援不知艱難。

      入山乍見,遠山若黛,近峰聳翠,偶爾一朵花逍遙于澗邊,若獨影搖紅。然四百公尺之下,花期已萎,五百公尺之上,花事正旺。萎者如胭脂濺淚,旺者如赤龍吐熖。登山二時后駐此龍脊,始覺畫屏環列,虹廊深邃。萬千花枝,紛來眼底;五彩杜鵑,屢入詩懷。若黃若紫,若紅若白,色絢而嫵媚,色絳而繽紛。一簇橫空,如飄霓接袖;千鳳爭坡,如朝霞漫涌。花搖曳,人陶醉。流連復流連,唯愿花期長續;行行復行行,不覺雨去晴來。

      披芬芳于此山,攬花期于谷雨。正所謂萬山如海,鄉愁如舟。滄海騁目,眼界外無窮碧落;扁舟載我,迷不知終其所止。

      這篇不足400字的短文,配上數十幅天馬寨杜鵑花的照片在微信公眾號上發布后,被很多朋友點贊、轉發。短文受歡迎,乃是因為賞花人的鄉愁得到了他們的認同。

      所謂鄉愁,并無太深的道理,凡往昔所歷,今日不得見者而產生的惆悵,皆可以鄉愁譽之。如兒時吃慣了奶奶手制的地菜春卷,如今奶奶作古,每每看到地菜春卷后,便會懷念她;如清明掃墓之后,母親帶著我去山中采蘭,過一座小石橋時必會停下,在橋頭的茶亭里歇息片刻,從善人施舍的茶缸里舀一碗溫茶來喝,如今小石橋已拆,茶亭消失,經過此地看到的是一片居民小區,感慨萬千;還有夜晚昏黃的街燈下,在學校上完晚自習的我,常會花兩分錢從挑著柴火擔子的小販手里買一只小竹筒里的蒸糕,如今制作蒸糕的小販杳然不見,小鎮上也再無昏黃的街燈了……凡此種種,讓我們體會到了白云蒼狗般的無常、世事推移的無奈。而此時,當我們看到滿坡滿坡的杜鵑花,便會感嘆,世事變幻太多而花期年年無誤,人生苦短韶華易逝而山花燦爛不變。尤其是當你經歷咳唾成風波惡俗成時尚的生活之后,看到這些杜鵑花如此絢麗如此逍遙,大有“悠悠天地悠悠我”的況味,直如忽見鮫宮之珠、丹鳳之毛,莫不立刻神清氣爽,感到生活還是這般美好。

      時下凡事皆以創新量之,但這鄉愁絕不是創新的產物,鄉愁與懷舊是緊密相連的。唐宋以來,文人的小品文盛行,記述市井故事,傳遞澡雪精神,或折節于大匠之門,或磨礪于政務之衙。泛讀一千余年來的士林雅集,便會發現林林總總的文集中有著共同的特點,即懷舊與批判。隨著科技的發展,人們的生活質量越來越高,越來越便捷,但它的副作用也不容小覷,精神的矮化、流俗化,心靈的鈍化、空洞化的傾向越來越明顯,這似乎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這過程既是福音,也是不幸;既是希望,也是鄉愁;既是社會前進的推力,也是道統批判的理由。

      文人的可悲之處在于杞人憂天,可愛之處也在于杞人憂天。當了一輩子書生的我,已習慣了這種生活。長懷憂患之心,精神的負擔必然沉重,若沒有排解的能力,總有一天會把自己壓垮,但好在我有相濡以沫的親人,有青山綠水的故鄉,親人是我的心靈依托,故鄉是我的清靜道場。有此兩種,便得了清福;所謂鄉愁,唯情而已矣!

      今年清明,我又回到了老家。兒時住慣的鄉居,如今成了風景區,名西河十八灣。觸目所及的山嵐煙樹、雞犬桑麻、村落竹林、溪聲鳥啼都沒有改變,心下便詫異,我的童年少年竟然是在風景區里度過的,怎么就渾然不覺呢?在山上祭掃完父母的墳墓下來,我被人迎進路邊一棟陳舊的倉庫里,在這里,我居然見到了十幾位鄉親,他們是我43年前下放到這里時結識的伙伴。當時村里組織了一個文藝宣傳隊,我任隊長,他們都是隊員,年紀最大的20多歲,最小的只有12歲。那時還在“文革”十年浩劫中,其后經歷了粉碎“四人幫”、改革開放等漫長的歲月,40年間,我與他們大多未再見面,今番重逢,他們已從當年的紅男綠女變成了今日的白發翁媼。讓我驚奇的是,他們沒有在家含飴弄孫,而是原班人馬組成了一個“十八灣藝術團”,什么都沒有改變,唯一的改變是,我不再是他們的隊長了。在那簡陋的倉庫里,他們為我表演了兩個42年前我編寫的節目。這自然勾起了我對青春的回憶,心中那一份帶著些許酸楚的喜悅充溢著心靈。我問如今已七十高齡的隊長老友,可有新排演的節目,他說,他剛剛寫了一個表演唱《我要贊當今》。我問為何要寫這個節目,他告訴我,他當了一輩子農民,當今是他最稱心的時候,也最幸福。聽他這么表白,我心中思忖:我那點“江山依舊,人事全非”的鄉愁是不是庸人自擾呢?老友的大伯曾是當年的紅軍,而他卻成為鄉村藝人。這就是土地,這就是鄉親,當春風沉醉的時候,這片土地就會綻放如火如荼的杜鵑花;當時代改變了,質樸的鄉親們也很樂意承擔生活給予他們的任何角色。

      返回省城的路上,我的腦海中一直涌現著漫山遍野的杜鵑花,以及花叢中那些白發蒼蒼的鄉村藝人。離開故土,車輪向晚,深深淺淺的鷓鴣聲中,我的鄉愁又起了。

      (熊召政,作者為茅盾文學獎獲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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