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作家都雄心勃勃。某文友曾說自己經常被一個夢境困擾,在那個夢里他總是激情澎湃,潛心創作了一批好小說,鮮花和掌聲不斷,可一覺醒來,一 切都成煙云。現實生活紛繁而迷離,我們無時無刻不在面對,但真正將生活的細枝末節一把抓住、點石成金,并非每個人都能做到。這種狀態可能也是絕大多數人的 狀態,夢想是一回事,可面對現實卻又無能無力。我想,寫作本身除了能夠實現個人創造、與人分享的愿望外,還能解決我們自身的困境和焦慮。卡夫卡不論寫小職 員格里高利變成了甲殼蟲,或是寫處處碰壁無法進入城堡的K,都能讓我們清晰地感受到作家精神世界里那種不可言說的苦痛與掙扎,由此,卡夫卡引領讀者進入到 他所處的那個現實世界。更重要的是,卡夫卡的現實即便再過去50年、100年,依舊可以令讀者觸摸到那段歷史的脈搏和人物的心跳。
在過去的5年多的時光里,除了創作長篇小說《尾》,我把時間都花在寫中篇小說上了,集子里的這8部作品以不同視角透視了當代城市生活的種種圖 景,也敘寫了日益復雜的社會和家庭矛盾。這里既包含了我對當下種種不幸生活的觀察與思考,也將自己人將中年的生存感悟囊括其中。我不大認同所謂旁觀者的言 辭,作家但凡想要創作一部小說,除了默默地觀察和記錄,更大程度上需要拿出真誠和關懷,拿出體悟將心比心,哪怕小說里的小人物微如草芥,可只要牽涉到他們 無助的遭遇和多舛的命運,你就得像對待自己的兄弟姐妹那樣,不是同情,而是感同身受。
《裸夜》主要講述了兩個城市青年即小報記者和深夜裸奔者的一次次交集與碰撞。表面上看,小報記者面對的是惟利是圖、無法妥協的龐大體制,他需要 愛情和工作,但在一個真相可以被任意歪曲和篡改的媒體時代,一個年輕記者的夢想和尊嚴注定無法實現和捍衛,即便后來他有所覺醒,不想再顛倒事實編造謊言, 可是卻難以改變自己的現實處境。最后,作為采訪跟蹤者的他與裸奔者發生了戲劇性的角色轉換。當小報記者失去了愛情甚至工作的時候,他同時也失去了做人最起 碼的尊嚴,于是他豁出去似的在午夜街頭脫衣裸奔。
這是近年來我較為滿意的一部作品,是對未知的黑夜般的現實世界的一次深度探索。此外,在這部小說里,我常以卡夫卡的《變形記》和《城堡》作為互 文文本,“假如人們眼力好,可以不停地,在一定意義上可以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視著那些事物,那么人們就可以看見許多許多;但是一旦人們放松注意,合上了 眼睛,眼前立刻便變成漆黑一團。”卡夫卡的這段話深刻地說出了作家對未知的黑暗世界的態度,眼睛一眨也不眨,否則就會漆黑一片,而我還想說,既要睜大雙 眼,更要打開心靈。
《電話迷藏》寫手機不斷更新換代的今天,電信詐騙就像一道隱蔽而潰瘍的惡性傷口,隨時讓人看到人性的黑洞;《疑是懸崖》中那個持刀闖入校園劫持 學生的歹徒,看似兇險彪悍,但他的內心世界何嘗不是細膩柔軟,而又孤苦無依?當一次惡性事件突如其來時,那些潛藏在社會肌體中的痼疾便被無情地剝開了給所 有人看。這就是我不能回避的現實。人和人之間的關系變得那么冷漠,而我在《托付給你的事》里,卻讓那個善良本分的門衛老師傅反其道而行,一切皆源于一個無 助女人對他的殷切托付,從此老人便不遺余力地幫忙照顧女人的幼子,即便身陷禍事漩渦無法自拔,依然故我地忠人之托。或許這只是一種美好的奢望,但它恰恰也 是文學或作家可為的地方,因為當下的生活需要這種理想,呼喚人性良善。
巴金先生曾說過“把心交給讀者”,我覺得寫小說的人同樣應該把心交給人物。沒有這種心境和情懷,讀者很難從中發現真善美,發現永不熄滅的關切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