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標題取得這么直白,和我的職業有關。我是個地方曲藝作者和演員,我的作品都很簡單直白,觀眾不用看字幕就能被我的喜怒哀樂所帶動,看著看著會仰天大笑,聽著聽著會低頭落淚。
我出生在浙江蕭山的一個農民家庭,從小喜愛文藝,因家境貧困高中輟學,走上了民間演唱藝人的道路。先學說評話,后學唱浙江地方曲藝紹興蓮花落。從藝40多年來,我一直在田間地頭、山區海涂的基層百姓之中演出。我的創作源泉來自鄉村,傾吐對象也在鄉村,就是寫農民想說的、唱農民想聽的。即使后來調到省城工作,我每年也會在鄉村演出一百場以上。
基層成就了我,讓我獲得多項國家級獎項,讓我多次登上國家級藝術殿堂與海外劇場。但我最喜歡的,還是生我養我的鄉村和看我長大、叫我小名的鄉親。
有件事讓我最傷感。18歲那年的春節,與往年一樣,我參加公社巡回演出隊去演出。大年初三的夜里,我在演出完以后去廠里值班。外面大雪紛飛,雪花不時從瓦片縫里掉進來,只覺一個人好凄涼。第二天一早,我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門外是哭泣的妹妹:父親離世了。
當晚,我們的演出安排在燈塔大隊會堂。文化站長見我這個“主角”沒到,派人來說,整個大會堂的人都等著,再不去要鬧出亂子了。母親輕輕地對我說:“你去吧。”記憶中,我演了四個段子,返了三次場。演出結束,掌聲和喝彩聲熱烈,我還未下臺眼淚就“嘩”地下來了。觀眾哪里知道,此時我的父親正躺在板頭上呢。這件事讓我愧疚,我不是個孝子。
有件事讓我最遺憾。2010年6月28日,杭州電視臺記者小夏接到楊家墩村一位姓張村民的電話,說他父親喉癌晚期,是我的“粉絲”,很希望能再聽一曲我的蓮花落。我當天決定30日晚在楊家墩村廣場為村民送上一臺曲藝專場。這位村民說,老父親病重,無法到現場來。我當即答復,晚上為村民演出不變,下午我去老人家家里為他演唱。30日一早,就在我準備出發去鄉村時,小夏來電說:“老人家昨晚走了,但他知道你要去看他,很開心,走的時候沒有痛苦!
當晚,我在舞臺上向村民說明了來演出的原委,心里很難過。老張啊,我從得到消息到此時站在舞臺上,只有兩天時間,您怎么不等等我呢?我落淚了,村民落淚了,老張的兒子沖到臺上抱著我落淚了。
這件事一直觸動著我。經過幾年的走訪、創作,我編演了兩個小時的《百善孝為先》。這是一個讓子女陪著父母看蓮花落的專場,有《還娘》《分爹》《蘿卜褲》《壽堂對課》等幾個小故事。我每次上臺的第一句話就是告訴年輕人“孝敬父母不能從明天開始”。
有件事給了我靈感。多年的鄉村、社區巡演,讓我積累了許多曲藝創作的素材。我的代表作品《晦氣鬼告狀》《糊涂村長》《說也說不清》《三個巴掌》等,都是反映基層群眾生活的典型故事,很受觀眾喜愛。
五年前的夏天,我帶隊去杭州臨浦鎮的一個村演出,當地有個姓傅的企業家,是個納稅大戶,冒著酷暑專程來找我,說要講故事給我聽。“中國有13億人口。13億張嘴巴拼起來,就是8400畝那么大一個嘴巴,光吃飯就是個嚇死人的事情!不要說讓老百姓有房住、有車開,就是吃飽穿暖也是個不容易的事,這個家難當啊……”接著,他給我講了好幾個他身邊的基層好書記的真實故事。我聽完就笑了。他讓我找到了一個創作的“核心”——我們送文化不是送熱鬧,更要送去希望和信心,這是我對自己的責任定位。
有件事讓我最犯難。曲藝隊伍青黃不接,是我這個老曲藝人最著急的事。曲藝演員是“個體戶”,每個作品的創作和上演都得靠自己。想拿出一個讓觀眾認可的節目,不吃苦是不行的,F在很多年輕演員急于求成,不想付出只求回報。我們老演員在做好“傳幫帶”的同時,還要以身作則,為青年一代做好榜樣。
2012年12月,杭州市紀委第三屆廉政故事征稿比賽的頒獎晚會在臨平鎮舉行,希望我在晚會上表演征稿中的一部作品,準備時間只有兩天。有經驗的曲藝人都明白:故事作者交給表演者的稿子,只是一個毛坯房,演員就是裝修工。是簡裝修還是精裝修,就要看演員二度創作能力和投入的精力了。為了達到最好的演出效果,我在前一天夜深人靜時來到演出地點,冒著細雨在靜悄悄的小道上一邊走一邊背臺詞,還比劃著動作,等理順這個15分鐘的故事,不知不覺已繞著臨平鎮走了四圈,稿子被雨淋透了,頭發也掛滿了水。
準備的過程雖然艱苦,但我從此又多了一個新節目。三年來,這個節目跟著我,不知走過了多少鄉村。每當觀眾聽到開心時,我都會想起那個下雨的晚上。
搞曲藝創作和演唱,50多歲也還算是黃金年齡。趁現在還唱得動,我總想為喜歡的觀眾多唱幾場,這是我的福氣;百姓歡迎,就是最高的獎賞。
(作者為浙江省曲藝家協會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