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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高粱》:跨越28年的“年代劇”(路艷霞)

    http://www.donkey-robot.com 2014年11月20日10:24 來源:北京日報 路艷霞
      電視劇《紅高粱》劇照  電視劇《紅高粱》劇照

      多年前,莫言說,小說《紅高粱》講的是他的鄉親們講述過的民間傳奇,還有他對美好愛情、自由生活的渴望。

      還是多年前,張藝謀說,他太喜歡小說中“四面八方都響著高粱生長的聲音”這樣的描述了,他拍《紅高粱》沒想學誰,就是想創造一種地地道道的民族氣質和民族風格。

      如今,電視劇《紅高粱》導演鄭曉龍說,現在的觀眾太難伺候了。

      從小說到電影,再到電視劇,一部《紅高粱》跨越了整整28年,誰說這不是一部真正的年代大劇?

      小說《紅高粱》,今天難誕生

      電視劇《紅高粱》本周一在四大衛視落下帷幕,在連續22天60集的熱播中,莫言的長篇小說《紅高粱家族》因此重回書店最顯眼的位置。2012年10月,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后,他的書也曾經這樣風光過。

      《紅高粱》最初于1986年在《人民文學》雜志問世,1987年,包括中篇小說《紅高粱》在內的五部中篇串成《紅高粱家族》,由解放軍文藝出版社推出。電影改編自《紅高粱》,而電視劇則改編自《紅高粱家族》。

      《三聯生活周刊》主編朱偉曾是《人民文學》雜志編輯,“莫言寫《紅高粱家族》的設想,背景是韓少功當年提出的‘尋根’口號,莫言要塑造自己的高密東北鄉神話。”朱偉記得,莫言說好《紅高粱》書稿要交給《人民文學》發表,但還未面世即遭爭搶,曾險些被《十月》雜志拿走,“當時的我真有一種狂妄的不顧一切。”朱偉靠著強硬態度,才重新將書稿要了回來。

      《紅高粱》面世的時候,《莫言的文學共和國》《莫言評傳》作者葉開,正在邊遠的廣東省雷州半島鄉村學校里苦苦準備著高考,他不會預料到自己日后會和一個叫莫言的人產生某種交集。

      “我是1987年考入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之后,先看了電影《紅高粱》,很裝酷地拎著廉價啤酒,粗糙地唱著‘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這才連忙到圖書館期刊室借閱小說的。”葉開回憶起多年前的那一幕,自嘲了一番。

      《紅高粱》一反原有作品的那種“主旋律”特點,寫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歷史傳奇,把長期匱乏的生命血性賦予小說。葉開甚至認為,這在一片溫良恭儉讓的氣息中,令人震撼不已,“我不知道小說還可以這么寫,跟孫犁《荷花淀》什么的完全大相徑庭,野性氣息在體內橫沖直撞。”

      電視劇《紅高粱》編劇趙冬苓,形容這部小說像是“一聲吶喊”。1986年時,趙冬苓還沒進影視圈,尚在學寫小說。她直言,完全不敢像莫言那樣寫,因為長期受浪漫主義、現實主義創作手法影響,自己走的是傳統路子。“莫言小說兩邊都不靠,這對我沖擊很大。”

      《紅高粱》的誕生依然逢著一個好時代,一個以探索、以新生事物為榮的時代,因此人們對待不同事物抱有更為寬容、開放的態度。但即便如此,其一反常態的歷史態度、人物塑造方式,還是引起了巨大反響,尤其是在軍旅作家內部,更是產生了極大的震動。葉開說:“一些老作家很生氣,認為莫言把土匪寫得這么好,掩蓋了我方的偉大功績。”

      葉開說,爭議積累到莫言1995年發表長篇小說《豐乳肥臀》時,甚至形成了一股強大勢力,一份重量級文學雜志組織了好幾期批判莫言的文章專輯,導致莫言不得不黯然離開服務了22年的軍隊,轉業到《檢察日報》的一個附屬單位“影視創作中心”。

      時過境遷,即便今天從文學語境來反思那部作品,依然會令葉開興奮。他認為,《紅高粱》屬于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前期中國文化整體反思的一個典型代表,與之同時或更早的馮驥才的《神鞭》、鄭義的《老井》、阿城的《棋王》、王安憶的《崗上的世紀》等,都在歷史反思、文學性回歸等方面,一起推進了中國文化的自我進化。“從《紅高粱》開始,我們看待過去的歷史,有了新的視角;我們的現當代文學有了一組新的獨特的人物形象;而且我們知道小說的敘事不是刻板一塊的,作家可以通過特殊的敘述視角和敘事語調,獲得嶄新的文學趣味。”在葉開看來,在此之前,文學趣味問題還停留在前輩邊緣作家如沈從文、汪曾祺的作品里,尚不能構成一種趨勢。

      回顧種種,滋味雜陳。葉開曾經設想過,如果《紅高粱》放在今天恐又是另一番景象,“今天我們面臨的是更加保守、更加復雜、更加無序,也更講求市場的文學形態,如《紅高粱》這樣的作品,不僅很難誕生,即使誕生了,恐怕招致的壓力,還遠比當時要大。”

      別了,“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

      “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頭……”姜文在電影《紅高粱》里汪洋恣肆的嘶吼,劇版《紅高粱》并沒有重現這一場景。在距今還不算遙遠的1988年,在中國的城市和鄉村,這樣的吼叫曾不經意間突然冒出來,它是一個時代的符號。許多人都會記得,那一年《紅高粱》獲得了第三十八屆柏林電影節最佳影片金熊獎,見證了第五代導演的榮光歲月。

      中國傳媒大學戲劇影視學院美術系主任曹久平曾在電影《紅高粱》里擔任過副美工,他懷念“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如此大膽直白的歌聲,至今還清楚記得,這首歌首先征服的是年輕人,“1988年夏天,我們已經開始做別的電影了,加班到夜里經常聽到街上有人突然吼上兩嗓子,大概是喝完酒后的宣泄。”

      “電影是什么氣質,攝制組就是什么氣質。”曹久平陷入回憶,那個時候大家都住在招待所,沒有電視,但激烈討論天天有。姜文點子特別多,他的戲基本都是采納他的方案,原劇本被拋在了一邊。“在那個時候,張藝謀鼓勵不同提法意見,他就是判斷、判斷,只要是好主意,都會接納。”青島演藝集團董事長黃港碰巧在那個時候成了旁觀者,他看到,姜文曾到青島體驗生活,天天下海,只為曬出一身黝黑的皮膚。“姜文每天吃得也很簡單,常常是罐頭、饅頭就打發一餐。”

      編劇蘆葦當時和張藝謀、曹久平是同事,都住在西安電影制片廠大院,蘆葦沒有參與《紅高粱》的拍攝,但《紅高粱》制作完成的時候,他在西安電影制片廠第一時間看完了這部片子。“當時有兩部電影非常重要,一部是《黃土地》,一部是《紅高粱》,它們開創了一個時代。”

      “藝術家的單純”——蘆葦很看重這幾個字眼。他認為張藝謀是那個時代非常單純的藝術家,大家見面永遠是談藝術、電影,不可能涉及金錢、地位這些東西。“我記得曾經有黃河公司請張藝謀拍電視片,送給他一臺電視,可能也就是20英寸左右,把他和鞏俐樂得,嘴都合不上了,他們覺得自己發財了。”蘆葦感嘆,那個時候,張藝謀、陳凱歌的心理比現在要成熟,比現在還堅定、還穩定,因為除了電影藝術,他們沒有別的訴求,“不像現在,在商品社會,人對電影的想法不再單純。他們過去的身份就是電影導演,但現在他們身份具有多重性,他們是老板,某種意義上說,還是利益集團的人。”

      但電影公映后,招致罵聲一片。據蘆葦回憶:“《紅高粱》和整個社會的審美情趣是不相融的,那時接到的罵信太多了,有寫給張藝謀的,也有寫給電影廠要求撤片、銷毀的。”蘆葦笑稱,“文革”時代造就的八十年代某些人,儼然以正義的化身在審判《紅高粱》,他們認為這個片子侮辱了中國人的形象。“好在廠長吳天明堅決抵制,不予理會。”

      就在《紅高粱》招來罵聲的時候,圈內人的贊譽卻不絕于耳。遠在北京的評論家解璽璋說,“小說《紅高粱》的精神意象只有通過電影才表達了出來,這是一種中華民族不屈的形象。”對于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尹鴻來說,那同樣是難忘的一段回憶,“《紅高粱》從人性、人道主義的角度去反思中國傳統、中國歷史,張揚個性,張揚人性,這在當時可以說是一個時代主題。”他還清楚記得,電影影像風格之強烈,民族感情之濃烈,在國外也引起了巨大轟動。

      “那是中華民族理想張揚的時代,大家的心氣兒可以通過電影、通過歌聲體會出來。”現如今,解璽璋還是愿意通過歌聲辨識時代的變化,他發現,電視劇《紅高粱》顛轎一幕唱的這首歌,同樣的曲調,同樣的歌詞,卻再也沒有電影里的那種精氣神了,“如今僅僅是唱了一首歌而已。”

      《紅高粱》,長到今天也都黃了

      從小說到電影,再到電視劇,《紅高粱》的生長不斷綿延,它“走”過的周遭世界早已發生了巨變。“上世紀八十年代抓‘破鞋’這種事經常發生,而現在絕不會再有了。現在這個時代,社會寬容度很大,人性的自由生長空間也很大。”趙冬苓說。

      一個月完成劇本大綱,四個月劇本完成,2013年9月開機,2014年1月殺青。這部貼著年度大戲標簽的電視劇,創造了神奇的速度,導演鄭曉龍、編劇趙冬苓向《紅高粱》發出了挑戰。

      挑戰過后,讓鄭曉龍引以為傲的是,這部戲不陰柔、不低沉,是在張揚一種力量。“九兒、余占鰲的那種生命力,是在山東這片大地上土生土長出來的,一直到日本鬼子侵略中國,這種生命力得到了升華和張揚。”鄭曉龍特別提到這還是一部致敬之作,“比如說野合、顛轎,都是電影比較經典的場面,觀眾可能別的忘了,但這些場面忘不了,特別是野合。”

      而對于趙冬苓來說,面對文學、電影兩座高峰,她給自己的劇本打了85分。她說,希望劇版《紅高粱》和莫言原著的精神氣質能保持一致,強悍的精神、強悍的個性,還有對人的欲望和人性的熱烈表達。但她也明確表示,“我是一個當代人,所有的歷史都是當代的,所以我當然會根據我本人的審美需要、觀眾的審美需要,去重新寫人物。”

      事實上,為了和觀眾的需求合拍,趙冬苓坦言,她借鑒了《甄嬛傳》以及美劇《傲骨賢妻》等熱播劇的一些元素。“過去的那種假大空,觀眾肯定不喜歡,觀眾喜歡看到符合人之常情的沖突。”也正因為這樣,她一出手就把“我奶奶”九兒變成了絕對女主,圍繞著她,男女間的愛恨情仇、宅子里的明爭暗斗、三言二拍式的高密判案,還有抗戰神劇等熱播元素來了一次集體大聚會。

      這部電視劇開播后,全國城市網平均收視率1.72%,最高收視率2.082%,是2009年以來收視率最高的電視劇。但與此同時,各方面質疑的聲音也越來越多。

      “八十年代的紅高粱,長到今天,也都黃了。”華東師范大學對外漢語學院教授毛尖發出了一聲嘆息。她說,《紅高粱》一開頭,九兒的娘給賣了,然后娘上吊、祖屋轉手,她自己剛跟心上人海誓山盟完,就被土匪花脖子劫上山,轉眼又讓余占鰲給背走了……“九兒出場時候的命運,兩個小時,換了三個男人,完全是《貓和老鼠》的節奏。”那個余占鰲也同樣是飄忽不定的,“有時候是色鬼,有時候是豬頭,腦殘時腦殘,機智時機智,性格之飄忽,跟淘寶店的正價和打折價似的。”

      趙冬苓一再說時間就是她的生命,但面對觀眾的種種質疑,她多次耐下性子予以回應。

      有觀眾質疑劇情過于拖沓,抗戰戲等了許久,遲遲還未現身。趙冬苓回應,“我們希望有充分的空間、筆墨去描寫民國社會,不是為寫抗戰而寫抗戰,而是要把那個時代表達充分了。”各行各業、大大小小的人物,趙冬苓寫了有幾十個,這些人物中,她最喜歡朱豪三,因為這個人物寄托了她對那個時代的許多看法。而且她還透露, 劇版里面的大部分人物,都根據現在電視劇觀劇的需求,重新捋過一遍。

      對于有觀眾質疑《紅高粱》更像是“宅斗戲”,趙冬苓反問道:“什么叫宅斗呢?《紅樓夢》是不是宅斗?難道把發生在家庭內部的沖突,都叫作宅斗嗎?如果是這樣,《紅樓夢》就是最大的宅斗,從頭到尾都是宅斗。”她說,九兒那么叛逆,遇到淑嫻這樣一心一意維護封建倫理道德的女性,她們之間必然有沖突,如果不沖突,就不符合戲劇規律。

      爭議和質疑還在繼續發酵,但從時代的角度來考量這部劇,也讓學者們獲得了全新視角。尹鴻認為,劇版仍然包含了《紅高粱》小說當中對中國傳統人性的某些反思,對情感、愛情的一種渲染,但也沒有了當年那種人性解放,對人性文化批判的精神、氣魄,“鄭曉龍是想把八十年代的文學氣息留下來,也想把他這些年的電視創作經驗融進去,但這樣的作品,還是妥協的產物,是對市場、對觀眾的妥協。”

      毛尖的批評很直接,“高粱地野合,在八十年代是用欲望講精神,到今天,欲望的全部后果就是生育,九兒生下龍鳳胎,在大宅院中掀起斗男人斗生育的封建戲碼。”她直言,這個電視劇沒有一點精氣神,甚至連當下中國電視劇最能折騰的愛情主題,都凌亂不堪。

      延伸

      《紅高粱》救了一個劇團

      《紅高粱》還見證了影響深遠的國內文藝院團改制,這在《紅高粱》的成長史中無疑是一段獨特的經歷。

      “《紅高粱》救了我們一個劇團。”青島演藝集團董事長黃港發出這樣的感慨,這臺舞劇去年7月上演以來,不僅獲得“文華大獎”、“五個一工程獎”,至今演出132場,還成為青島歌舞劇院的保留劇目。

      2011年,吃了一輩子大鍋飯的青島歌舞劇院要轉企改制,過去唱堂會的日子從此終結,劇院一眾人等的生存成了問題。情急之下,黃港想到排舞劇,他甚至還指望憑它參演第十屆中國藝術節,但到底排什么劇目讓他頭疼。

      恰在此時,黃港從一位老師那兒得知《紅高粱》要排演成秦腔,他愣是說動版權代理人把版權賣給青島歌舞劇院,莫言口頭上也答應了。“我們都是從計劃經濟時代走過來的,合同意識很淡,莫言老師也不是商人,從來就沒有談過錢的問題。”黃港說,合同還沒簽,舞劇就排上了,這合同是2011年10月才簽訂的,那時莫言還沒獲諾貝爾獎。

      黃港找到了王舸、許銳,這兩位年輕導演曾一起合作,排出了四部反響不錯的舞劇。許銳說:“我們覺得《紅高粱》這個題材不錯,其中對生命的張揚,和舞蹈有很貼近的地方。”

      “生如高粱,死如烈酒”,許銳用八個字概括舞劇的魂魄。他很滿意舞劇沒有排成抗日神劇,而更多是在表現中國人面對生死存亡時的一種精神、一種生命的力量。“觀眾對我說,舞劇比電影、小說還要好看,他們一邊看一邊哭,哭得最厲害地方,是‘我奶奶’的死,鄉親們為她送行。”

      后記

      時代之變浸透進《紅高粱》

      采訪中,編劇蘆葦說到一句話,電影功能有兩種:一種是迎合,一種是戰勝。他認為電影《紅高粱》就是戰勝,它讓你接受“我的世界觀”“我的價值觀”。而在今天這種迎合的時代,這種品質正在迅速消失,也正因為這樣,當年非常有價值的探索顯得格外珍貴。

      曾經有價值的探索,在今天也不可能重演。就像尹鴻所認為的那樣,作為小說、電影的《紅高粱》,和當時尋根文化、文化反思的時代背景相契合,也跟當時魔幻現實主義對中國的影響相一致。但在今天,這些條件不再具有,文化變得更加消費、更加娛樂。反思文化、尋根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已經被屏蔽了。

      不同時代的《紅高粱》都會有爭議,此爭議非彼爭議。上世紀八十年代是思想解放時期,小說、電影《紅高粱》都代表了文化價值觀的沖突。而在今天,電視劇《紅高粱》變成了消費趣味的沖突。在消費文化日益濃厚的時代,人們對像尋根文化、民族形象這樣宏大、嚴肅的問題不再關心,大部分人更多關心自己的快樂,會花費更多的時間去關注雞毛蒜皮的事,變得越來越八卦——你會經常聽到或看到:有人不喜歡九兒聲音沙啞,有人卻喜歡她小眼神一翻一轉;有人會糾結于九兒怎么就沒嫁給余占鰲呢;有的卻為玉郎和戀兒死得太容易,覺得不解恨……

      眼見這樣的變化,解璽璋卻說是個必然的結果。他相信,日子越過越富裕之后,人就少有激烈、昂揚的精神了,“曾經的激昂不就是為了追求一種幸福生活嗎?居家過日子不就是求個平平安安嗎?不就是大家扯扯閑篇嗎?我們總不能都是八千里路云和月吧,也要有小橋流水人家。”他說,現代性的追求,追求到最后恰恰就是這種東西。但問題在于,這一切,文化精英又很難接受。

      時代之變浸透進《紅高粱》,但有一點卻從未改變過。葉開說,“土匪”猛漢子余占鰲和“敢愛敢恨”“敢生敢死”的烈女子九兒的瘋狂愛情故事,比我們正在經歷的這個平庸乏味的生活現實,更有沖擊力。

      ▲電影《紅高粱》海報

      ▼圖書《紅高粱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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