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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翎子也能出戲!——從裘盛戎演屠岸賈說起(徐城北)

    http://www.donkey-robot.com 2014年04月17日07:24 來源:文匯報 徐城北

      戲曲演員年輕時努力練功,“成角兒”后繼續練功。當然,此后的練功不同于當初了。你的嗓子早已“出來”,該得“好兒”的地方也早已有了“好兒”。觀眾該給鼓掌的地方都會鼓掌。同時你早已出師,上臺怎么演,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了。如果排演新戲,師傅再不管你。你一共有幾場戲,每場戲到了臺上,只要你能亮點什么玩意給觀眾,那觀眾就都捧著你,你就不會不繼續紅了。所以說,角兒紅了之后的路也好走,只要按部就班不出大格,繼續紅上加紅,是不難的。

      話說上世紀六十年代,北京京劇團決定上演《趙氏孤兒》,馬譚張裘四大頭牌都上。消息早就傳到了社會之上,戲迷無不翹首期待。這戲對老戲迷來說,并不是新故事,它與余叔巖派的《搜孤救孤》是一個故事。安排裘盛戎在其中扮演大奸臣屠岸賈。此前金少山陪孟小冬唱過這出,金也是唱屠岸賈。對比于金,裘不能不想到自己:金三爺去世多年,自己如今再唱這個屠岸賈,嗓子條件與金不能比,所以唱屠岸賈是無法再有什么新的。同時今天輸給金三爺,也不算什么羞恥。但北京京劇院排演這出戲,要的就是個整齊,四大頭牌都上了,這本身就是種氣勢。如果我在哪一點上不那么爭氣,大不了是我個人不爭氣,對于全團也只是小損失。我也不是不想個人:你靠什么成角?如今再排這個屠岸賈,還有沒有辦法與金三爺再爭一爭?裘這么動了腦子,終于計上心來。

      就在他公開接受這個角色的當晚,北京京劇團導演王雁突然去裘盛戎家找他。裘有些意外,但還是禮貌接待了他。王說:“您真是好脾氣,白天開會安排人物,團里讓您演屠岸賈,您怎么就不吭不哈接下來了!”原來,這天白天北京京劇團開會,落實不久將開排的《趙氏孤兒》主角人選,會上確定裘扮演大奸臣屠岸賈。這是個大反派,一般用架子花就行了,何勞上裘盛戎這么個著名銅錘呢?也奇,會上順風順水,馬先生譚先生一一都接了活兒。到了裘這兒還是一切順利,他也接了。這編劇再思再想,總覺得心里有點堵,于是決定晚間跑一趟裘家。

      編劇說他自己沒派,更不是某個頭牌的私人,一切秉公,覺得北京京劇團不缺花臉,屠岸賈隨便安排一個人演都能稱職,這活兒素來只是個重要二路,只要演出一點兇勁,只要在氣勢上夠,這就齊了。三十年代金少山陪孟小冬唱過,就也只達到這個標準。嗓門大,氣勢足——能做到這個,觀眾心里也就服氣。以裘先生和金相比,氣勢上是差那么一點,但環顧今日北京京劇團,似乎也沒人可以勝過裘。讓外行一看北京京劇團這個陣勢:人家全梁上壩,還說什么!但從裘個人來講,總覺得他也不是沒有一絲勉強。但本人沒二話,外人還能再說什么!

      導演開門見山,問起裘接活兒的本意。裘說,咱們團號稱四大頭牌,就是要求個整齊,馬先生譚先生都是大牌,而且還是前輩,人家沒話,咱卻有話,這不太有點什么?導演一聽,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如果裘一撤,剩下三大頭牌,就不像是自己團的新戲了。

      裘也看出導演的心思,他停了停又說:“這屠岸賈也不是一般的奸臣呀,您瞧他那扮相,還有那穿戴——頭上戴著翎子,如果耍好了,人物豈不能出點新東西?可素來演屠岸賈的,還沒人想到這翎子——這翎子也能出戲!就為這,我琢磨了好幾天,我什么時候應該怎么用它,什么時候掏左邊的,什么時候甩右邊的,我終于想出一套辦法。到聯排時,還煩勞您給看看……”

      本來,導演下面心里有話,只要裘同意撤了,下邊他這個活兒由誰接,他也想出好幾位人選,甚至哪位接時多注意點什么,他事先也想得很周到。不料,讓裘這么高風格一亮,他反而沒話了。但他憋了一個心思:到聯排時,出水才看兩腿泥。果然,裘盛戎說到做到,等聯排時,他穿上屠岸賈的蟒袍,再戴上翎子,裘用心一耍,果然就大不一樣了!甚至馬先生與譚先生在側幕里看到,也都同時伸出大拇指……王雁想,像裘這樣的大牌,他真會找出新的地方——一方面,完全接受團里的安排,同時找準自己出新的地方,就那么一點,也不影響其他人,但這個細節如果對此到已經去世的金三爺,那就不能不說是很巧的了。所以說,裘能夠選中這個細節,足見他胸有全局,力氣花在刀刃上,出新的方向選得準!

      但是,這樣的《趙氏孤兒》上演之后,來自觀眾的反映還是強烈要求裘盛戎依然扮演一個真正的大忠臣。于是,劇團通過全盤安排,又添加了一位老將軍魏絳,在后邊與程嬰發生矛盾,在誤打程嬰之后,又唱了一大段“我魏絳聞此言如夢方醒……”的漢調二黃。觀眾這才滿意并滿足了。當然,這段唱在增加之前,裘是先征求了馬先生的意見,問了“唱什么板式”與“唱多少句”這樣的問題,馬不僅同意,還建議裘與自己的琴師李慕良一起協商。裘得此信后,經過再三協商,終于解決了“加不加”、“加什么”與“加多少”的問題。

      這出戲能夠說明的東西很多。

      今天的青年演員都有穩定的編制,每月照拿工資,并且“你在一團,我在二團,衣食無憂,各有奮斗目標”。這些都是過去難得比擬的好事。但演員還有不固定的深層交往:各自的人際關系不同,于是各自的努力方向也不同——

      第一種,他認識或結交的話劇人士多,請他們幫助自己分析人物,包括這屠岸賈生成的門第,他與國君的關系以及個人性格,等等。這些來自斯坦尼的理論,能幫助分析具體的人物。

      第二種,劇團內外還有一些老演員老專家之類,他們都是戲曲內部的人,他們可能認識或甚至結交過裘盛戎,那么他們可以給你講述他們的見聞,幫你打開思路。

      第三種,本團負責衣箱的師傅,他們對翎子之類的小零件很熟悉,同時也見過許多的老演員。他們同時知道老戲中的他們,都應該穿什么或戴什么,穿戴好了怎么上臺。他們能幫你打開思路,由這些零散的“外在”影響到你整體的“內在”。

      第四類人物是票房里的票友,他們有年齡更有閱歷,看過的京劇多,知道的雜事也多,他們會和你閑聊天,涌出很有見地的高招出來。

      第五類人物是社會上喜愛京劇的文化雜家,他們多知多懂,同時口若懸河,往往能從無心中給你啟發。每一個準備扮演屠岸賈的年輕演員都應該早些認識他們——他們能幫助年輕演員開門——聽他們一席話,真是勝讀十年書,最后引發的創造也便不同。聽人家怎么說,會關系到自己怎么做,受的影響不同,最后創造出的結果也不同。

      設想有十位年輕人參加排戲,而他們身后又有著各式各樣的“師傅”——“師傅”在排演中都分別說過哪些,它們對年輕人分別起到哪些影響——如果把這些集結為一本書,那對戲曲史的作用可就大了。作為年輕的演員,如何進入這個戲的內容與形式,也必然給人以思考。首先是在戲外體會,不急于做一招一式的繼承。裘當然是名家,他進入這個戲經過了長期而細致的思考。他不僅只想自己,更從人物連接上想到其他人,他演過屠岸賈,如今又演了魏絳……為此他最后取得的經驗,就不僅是他個人受益,而使得受益者是全劇這個整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樣取得的進步,是整體與長期的進步。如果當年裘每排一出新戲,就積累下一本關于裘的書,那今天總結裘派的資料可就大大地多了。

      今天戲曲演員的成才之路,真不是到了排戲那會兒才想起來。應該貫穿在演員的始終。每成功一個戲,至少同時寫成大大小小的十本書。戲能夠紅一時,書則能紅永遠。這真是我內心的遺憾與感慨。放眼整體梨園,同時扎根泥土,這樣通過一個個成功之戲形成的書如果多起來,任何戲劇也就不會產生這樣那樣的危機。

      正因為戲曲是形式感特強的藝術,許多時候需要求藝者先在生活中磨煉,等在藝術層次上都超越并成熟了,再做一總的沖擊,才容易取得全局的勝利。現在,戲曲年輕演員通常是關起門自己練,顧及局部技巧的時候太多,而關乎用整體支配局部的時候就少了。這樣久而久之,就容易造成偏差,只見具體的樹,而不見整體的森林。

      上述關于《趙氏孤兒》營造經驗的點滴見聞與體會,涉及眾多行當和細節,足以分別成“書”,在戲曲史上留下寶貴的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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