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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賣書記(李國文)

    http://www.donkey-robot.com 2014年03月27日10:35 來源:甘肅日報 李國文

      買書不容易,賣書更難。

      買書,常常為買不到好書懊惱,為失之交臂遺憾,為掏不起那么多錢詛咒書價之暴漲。然后羨慕魯迅先生每年的書賬,都是好幾百大洋地花,而且能買到那許多有價值的書籍。現在,哪個以文字為生的作家,敢這樣大手大腳地買書呢?也許有錢的個體戶能一擲千金,可他們并不需要書。于是,只好一作王小二過年之嘆,二作阿Q式的自慰,與其現在買了將來保不準還會賣,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可是賣書,特別是賣不舍得賣的書,那種心痛,雖比不上賣兒賣女,但看到你珍藏的書、報、刊,被撕碎了包咸菜,被送進造紙廠,扔進水池子漚泡,那滋味實在是扯心揪肝的。

      我一共有過三次痛楚的賣書體驗。

      上世紀50年代,單身漢,住集體宿舍,屬于你的空間有限。你的書塞在床底下,尚不致影響別人革命,一旦超越這個范圍,別人就以革命的眼神示意你要自覺了。于是我只能誠惶誠恐地使我的書籍體積縮小,免生枝節。

      那時東安市場內,有一條買賣舊書的小胡同,鱗次櫛比地排滿了書攤。我始終遺憾,有一本外國作家的短篇小說集,文筆之幽默,至今還留下深刻的印象。其中一篇的內容,描寫人們在得知彗星要和地球相撞,面臨大毀滅前的恣意享受人生的最后一刻的形神狀態,豬宰了,牛殺了,酒喝光了,房子也給點燃了,本不愛的男女也匆忙結合了。

      等到恐懼的一刻過去,人們發現自己還活著,才知道那該死的世紀末是怎樣把大家坑了。

      記得有一本上世紀30年代編的名家小說,沉甸甸地,很有些分量,論斤稱了,至今我也后悔不迭,要留在手邊就好了,可以看到一些作家的早期作品中的離經叛道精神,和晚期為人為文不知是真是假的那種皈依正統的心態,兩者之間所產生的差距,令人匪夷所思。

      第二次賣書,是上世紀60年代餓肚子的結果了。餓啊!轆轆饑腸光靠醬油沖湯是不行的,越喝越浮腫。夜半餓醒了,就得琢磨家中還有什么可賣的?賣,凡能變成食物的,都該出手。真感謝中國書店的收購部,當時能以六折的價錢收購完整的不脫不缺的期刊報紙,起到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作用。舍得也好,不舍得也好,我和妻子,為了糊這張“口”,將保存了好多年的雜志,用車推去全部賣掉了。

      到了“文革”期間,不得不賣掉所有可能涉嫌的書籍,完全為了保全性命。因為來抄家的紅衛兵,要比“秀才遇到兵”的“兵”更加“有理也說不清”的。特別對你這種板上釘釘的所謂分子之類,你若敢辯解一聲,輕則呵斥,重則棍棒,然后高帽一頂,游街示眾,那還不是家常便飯。這時候,你才體會到書籍的危害性了。古籍多了,說你厚古薄今,外國書多了,說你崇洋媚外,上帝保佑,最佳之計,就是把所有印成漢字的東西統統肅清,“人生識字糊涂始”,如今,連字都沒有了,肯定萬事大吉了。

      于是除去我妻子的鋼琴樂譜外,我們倆基本上將大部分書都送到廢品站賣破爛。住宅區的廢品收購站的老太太,胳膊上戴著革命造反派的紅袖箍,煞有介事地一本一本地過。排在我們后邊等候賣書的,是一位古稀老人。那種竹制的童車里,裝得滿滿的,全是大部頭,我問他:“你老人家把這些分冊征求意見本的《辭海》,干嗎也賣掉呢?那是工具書呀!”

      “是嗎?”好像他剛明白《辭海》原來是工具書似的。

      “不該賣的,不該賣的!”我勸他。

      他說:“我參加過這部書的部分編纂工作,不過,現在……”他反過來問我:“這種書還用得著么?”

      當時,我不知該怎么回答。但他老人家那張疑問的臉,時隔多年,我仍舊記得清清楚楚。尤其他那意味深長的話,我更是忘懷不了。

      收購的老太太吆喝他:“老頭,快推過來!快推過來!”老人動作緩慢地把一車書推進屋里去,那模樣,真的不像是賣書,而像賣他的親生骨肉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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