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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人辯論的表情(梁曉聲)

    http://www.donkey-robot.com 2014年03月18日14:55 來源:人民政協報 □全國政協委員 梁曉聲
     梁曉聲 梁曉聲近影

      我不喜歡辯論的場面,很少被辯論的場面所激動。當然,指的是中國式的——我也沒經歷過外國的辯論場面啊。

      寫此小文,主要因為我一直是鳳凰電視臺《一虎一席談》節目的忠實觀眾。既不喜歡辯論的場面,卻又言是《一虎一席談》節目的忠實觀眾,這不自相矛盾嗎?

      容我解釋:《一虎一席談》,肯定是國內唯一以“談”國計民生為主旨的電視節目;我是關注國計民生的,便也一直關注此節目。它的“談”,不是訪“談”,是辯“談”。而我的關注,從不注意誰的辯才怎樣,只注意聆聽誰對某事持怎樣的觀點。并且會一邊聽一邊尋思,他或她為什么持有那種觀點?

      我是欽佩胡一虎對場面的掌控能力的。辯“談”即辯論,掌控辯論現場須一等的主持能力,他有。我想,在全國的主持人中,能力可與之比肩者肯定少之又少。

      看久了,便留意到一種現象——有那辯論者,在對方發言時,表情,不,也可以說是神經太過緊繃。給我的印象是他并非以這樣一種態度來聽——這可是在討論國計民生,誰都有調查研究和思考的不全面的方面,所謂“智者一慮,必有一失”,或許對方的觀點中,也有合理之成分,對我的觀點形成補充的價值,那么我可吸收進來,以糾正我之觀點的偏頗甚至偏激,使我的考慮更全面些;而大抵是相反的表情——我即“智者”,“智者”的觀點是絕對正確的。于是對方在他或她(事實上作為該節目的女辯者極少)看來,似乎是目光短淺的“愚者”無疑。他認真地聽對方的每一句話,仿佛只為一件事——輪到自己開口時,抓住一點,不計其余,一心要將對方駁輸辯倒,于是大獲全勝。

      在我這個電視機前的觀眾看來,每一場辯論中每一位辯者的思考,其實幾乎都有不全面之點。雙方的觀點組合起來,往往才較為全面。不消說,這也是節目的初衷和主旨。

      但我還是希望從辯者口中聽到這樣的話:“對方剛才的觀點,我覺得也并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卻很少從辯者口中聽到。

      倒是從某些現場發言的觀眾口中聽到過。他們手中的牌子,往往既為同一辯者舉起“贊成”的一面,也會隨即舉起“反對”的一面。很明顯,對于他們,哪一方都不是肯定代表正確的一方,也不是肯定錯誤的一方!凹媛爠t明,偏信則暗”一句古話,在他們身上有良好的體現,于是反倒顯出聽的智性來。而有的辯者,在對方辯者發言時,聽得很不耐煩,缺少的也正是那種聽的智性。

      于是我聯想到,自己也與某些外國朋友辯論過關于中國或世界的某事———我說時,他們自然聽得認真。往往,剛才彼此的觀點還很對立,我一說完,他們居然會緊接著說:“你這種看法,我認為也有對的方面……”

      后來我就悟出了聽別人的觀點也要有點兒悟性的道理,受益匪淺。

      “你這種看法,我認為也有對的方面……”我覺得我們的同胞太缺少此種聽的態度了。于是在聽別人闡述他們的觀點時,就會呈現出不屑于的表情。

      我又聯想到“五四”時期,那是一個“大辯論”的時代。當時也沒留下現場辯言(錄音機在中國還是稀奇物),但留下的辯文卻是許多的。辯文比于現場辯言,毫無疑問是思考得更為成熟的。即使如此,我們今人讀后,仍只能從對方辯文的結合中,形成對當時年代某種思想分歧乃至對立較為全面的認識、理解;否則不能。

      比如所謂“國防文學”與“大眾文學”之爭,很難說哪種觀點特正確,而哪種觀點錯到家了;

      比如所謂“直譯”與“意譯”之爭;比如“白話文”與“文言文”的審美價值之爭;

      比如“教育救國”、“科學救國”、“實業救國”、“革命救國”等等主張,在當年都是為了救國,都有對的道理;不論持哪一種主張的人都難以將另一種主張一棒子打死。

      還聯想到了“文革”中“紅衛兵”、“造反派”們的“大辯論”——那既不是“辯”,也不是“論”,只不過是一味的“駁”。一味的“駁”與“辯論”之不同在于——后者也要客觀評說他人觀點的得失,有得說得,有失言失;而前者僅激烈評說他人觀點的失,對于他人觀點的合理部分,往往只字不提;蛞蚋緵]聽,或因明明聽到了也裝作沒聽到。

      那種對他人觀點一味駁的態度,依我看來,在中國已是積陋成習,體現于許多方面。

      在官場——不少大官那樣。他們根本聽不進下級官員與自己的主張不盡相同的觀點。若竟相反,簡直還視為“犯上”,就算是當場沒駁,內心里已將相反的觀點一棒子打死了。

      在學!徽撔W中學高中還是大學,若是討論課,老師們太聽不進學生與自己觀點相反的看法了。老師們的思維邏輯往往是———我要使你記住的是教材所要求的觀點,教材會錯嗎?教材不會錯的,老師便也不會錯。教材“規定”這篇課文要分三段,你為什么偏覺得分四段也可以呢?教材說這篇課文的中心思想是這樣的,你為什么偏偏讀出了那樣的思想呢?尤其在大學里,老師指導學生完成論文時,師生之間發生歧見的時候是不少的。一般而言,老師的知識積累畢竟廣一些,思考也肯定比學生全面一些。卻也有些時候,學生的觀點并非完全沒有一點兒合理性,只不過與老師的觀點部分相反;結果會怎樣呢?當然是學生放棄自己的觀點,因為老師對學生觀點的“駁”,大抵也是以勝為快的。說來慚愧,我自己初作導師時,也曾那般過的,而學生固執己見,我還抱怨學生“腦子不開竅”——后來答辯時,有別的老師對該學生的觀點予以肯定。我自以為見多識廣,但老師中知識比我豐富,看問題比我全面,具有聽的智性者太多了呀。我當時是暗不服氣的,后來看書,方知片面的不是別人,而是我自己,于是始不敢認為自己思想肯定正確,看問題肯定全面;即使在與學生討論問題時。

      在單位,同一件事,因為各部門的人所處的部門立場不同,利益不同,歧見發生更是司空見慣。

      總而言之,我時常覺得,這類那類歧見彌漫于我們的社會,而許多同胞習慣于認為———錯了的當然是別人。

      別人為什么錯呢?

      因為別人的觀點與自己的不同。

      若別人的觀點與自己的觀點不但相反而且對立,那么別人百分之百錯了,一點兒對的地方也沒有的。即使明明覺得確有對的方面,態度上往往也要違心地強硬。

      這樣的人,還有救,因為畢竟聽出了別人的觀點也有對的成分。

      不可救藥的,也可以說可怕者是———那種半點兒不同的聲音也聽不進耳,一向地認為自己一貫正確,凡與自己觀點不同之人,都是持錯誤觀點的人和堅持錯誤觀點的人。而正是這種人,又一向認為別人不可救藥,錯得可怕。

      這樣的人若為官,更可怕。

      若多了,委實也是中國之悲哀。

      而一種現象乃是———在官民歧見中,覺得民全錯,自己全對的官是不少的。“我不同意你的觀點,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這句話因為是名人的名言,被國人引用的次數已極多了。

      這是社會的進步,也是國人的進步。

      但我還希望經常聽到這樣的話,尤其在國人與國人進行辯論時:“盡管我們是辯論雙方,但我仍要說,你剛才的話有一定的合理性……”

      若還說:“感謝你促使我能將我們辯論的問題思考得更全面些……”那就更是我的希望了。

      到了那一天,多好。

      證明社會有進步了,而國人也又進步了。

      最后要說的是,我絕無意以此文諷刺《一虎一席談》,恰恰相反,我很感激它使我產生了一些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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