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美國,每天下午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天津日報》網站,看前一天出版的報紙。《天津日報》網站,每天早晨8點更新當天報紙,天津的早晨8點,是我們這里的下午4點,時差13小時,我看的是昨天的報紙。
說來就是一份鄉情,出來探親的中國人,都只看他們所在城市的報紙,本來我也關注過外地報紙,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覺得不如《天津日報》親切。
我和《天津日報》的緣分,說來話長了。
1949年1月15日,天津解放,槍炮聲一停,天剛亮,我就跑上街頭去看解放軍進城,那時我家住在西北城角,是解放軍最先攻進天津的突破口,天津市民雖然沒有立即舉行什么歡迎儀式,但目光中流露出的友善情感看得出來,人們在慶賀黑暗的舊世界終結了。
天津解放,戰爭結束,最先想去的地方就是正在讀書的學校,17日一早,我走到街上,一聲《天津日報》的吆喝聲吸引住所有路人的注意,“解放軍的報紙”出版了,人們紛紛跑過去搶購,我自然也得到了一份,這份《天津日報》創刊號,刊登著毛主席和其他領導人的大幅照片,還有軍管會的布告,如果這份創刊號報紙保存到今天,應該是我家的鎮宅之寶了。
隨后不久,《天津日報》發展通訊員,我報了名,很快收到通知,我被《天津日報》聘請為通訊員了。當然,這樣的通訊員不在編制,沒有報酬,沒有標志,就是經常報道學校活動消息,好像我也寫過一些小新聞,但那時社會改造剛剛開始,學校的“新聞”就沒有什么意義了。
當上《天津日報》通訊員,經常去參加一些活動,印象最深的一次活動,是去聽日報社長做報告,《天津日報》第一任社長是黃松齡,報告地點在那時的美琪電影院,講了些什么早忘記了,只是我做了筆記,可惜那個筆記本丟失了。我的第一篇習作,發表在1950年《天津日報》副刊上,那時我15歲,可風光了,連校長都知道了,還得了8角錢稿費,買了一支名牌“關勒銘”自來水筆,平時插在小口袋上,在學校里招搖過市。
從此,我成了《天津日報》副刊的基本作者,我可沒少給文藝部投過稿子,發表的自然不多,但那時報紙雜志有一個規定,所有來稿必須答復,即使不用也要認真復信退稿,還要提出文章不成熟的意見,這些輔導性的意見,幫助我提高了文字能力。
1955年,我受到政治運動株連,離開文學崗位去工廠勞動,因為一些事務上的關系,在我離開作家協會之前,要到報社找孫犁先生辦一件小事,事情辦完之后,我告訴孫犁先生,我就要離開作家協會了,令我大吃一驚的是,孫犁先生居然非常和藹地對我說:“以后有時間來這里玩。”走出孫先生房間,我熱淚盈眶,那時,我已經被妖魔化,成了社會公敵,孫先生自然知道這些情況,知道我的特殊處境,居然還和我說這樣的話,使我幾乎冷卻的血脈又涌動起暖流。
1979年撥亂反正,我雖然得到平反,但1955年的“問題”還扣在頭上,感謝《天津日報》文藝部的朋友,在我的所謂問題得到平反之前,他們就在“文藝周刊”上發表了我的詩歌。據說,那時候還有“正義”人士對此“義憤填膺”。
回到文學崗位之后,和日報副刊的聯系就更多了,鄒明同志就動員我把自己這許多年的經歷寫出來。那時候社會上還有一股勢力,對于思想解放頗有抵觸,在日報朋友的鼓勵下,我寫出了一篇長文,如實述說自己在受委屈時期的種種經歷,文章發表后反響頗好,許多地方轉載,也就是在這篇文章的基礎上,后來我寫成了《百年記憶》,影響也就更為深遠。
在和《天津日報》多年的交往中,有更多的朋友給予我鼓勵和幫助,其中一定要說到石堅同志,在他面前我是一個后學,但石堅同志視我為朋友、同志,每當他讀過我一篇作品的時候,一定會寫信給我,肯定進步,也指出不足,我的一部作品寫到當年的土改,有的細節不符合歷史真相,石堅同志向我介紹當年土地改革的政策,使我日后于寫作上更加謹慎。
《天津日報》培養了新中國一代青年作家,這已經是中國當代文學史上重要的一道風景,從維煕、劉紹棠、阿鳳,等等,許多有卓越成就的作家,都是從《天津日報》走向文壇的。直到今天,《天津日報》的“文藝周刊”,還是中國文壇上的一方重要沃土,時常推出具有影響力的文學作品。
我和《天津日報》關系深遠,絕對不是一篇千把字文章可以寫周全的。稍后,我會再寫得細致些,寫得更抒情些,寫出我對《天津日報》的記憶和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