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最敏感、最前沿,同時也最具挑戰性的批評,中國當代文藝批評在作品創作、傳播與接受過程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在當下價值多元的文化語境中,尤其在媒體批評、網絡批評、主流批評三分天下的格局中,當代文藝批評的價值觀念也呈現出多元狀態。多元自然是健康的批評生態的前提,但近些年來,很多批評家對主流批評熱情不足,某種程度上影響了接受者對主流價值的認同。所謂主流價值,就是穩定的常態社會中具有主導性的和普遍性的價值共識。它在文藝批評中是不可或缺的,文藝批評的合理性、有效性、公信力,都有賴于主流價值導向的引領。
首先,積極、及時肯定富有正面價值的文藝作品,是當代文藝批評主流價值導向的視點,也是當下批評家的責任。
近年來,在當代文藝批評的前沿地帶,一些批評家們對文藝作品的正面價值顯得熱情不足,尤其不愿將心力、筆力集中于對“英雄”、“先進”、“典型”的闡釋上。似乎正面藝術形象缺乏進一步討論空間、正面價值的意義已經被窮盡。當一部以正面形象為核心、富于正面價值的文藝作品問世后,媒體批評多著力于作品“賣點”,在藝術家專訪、幕后花絮、觀眾反響上做文章,游走于宣傳與廣告的交界地帶;網絡批評大張其主觀化、“私語化”特征,以觀者的個人感受、體驗為重點,鮮見公共性價值討論;主流批評往往似是而非,以貌似客觀、公允的立場做文本分析,卻多聚焦于敘事視角、結構方法、語言藝術,回避最具思想力量的價值判斷。以上幾種類型的批評,即便涉及了英雄話語、理想主義、犧牲奉獻精神等,也往往蜻蜓點水,既不深入也不新鮮,顯得缺乏信心和底氣。
批評家們為什么羞于為這些正面價值喝彩?為什么在高揚浩然正氣時能力羸弱?這一方面是因為新中國成立后革命英雄主義、集體主義話語一度被推向極致,成為一種話語模式和一體化機制,束縛了批評家的創造力與自由度,出于對此種權力話語的反撥,當下一些批評家不愿再回到以往的批評邏輯。另一方面則因受西方后現代主義思潮影響,相當一部分批評家更為關注反傳統、意義虛無、零度寫作、大眾文學等具有新質的問題。
無論出于矯正態度、解構思維,還是趣味取向,對正面價值討論的回避,其實意味著正常批評生態的不正常。我們知道,任何文藝作品都無法脫離社會、時代而獨立存在,對這些形象的社會價值、效果的關注,歷來是文藝批評的一部分。如果說文藝創作間接地培育著人類的精神,文藝批評則直接作用于特定時代和社會的精神文化建設。文藝作品中那些閃耀著理想主義光芒的正面形象和他們所傳遞的正面價值,既是社會共同理想,又暗含了公共行為準則。如果批評家放棄了對這些形象與價值的言說和闡釋,便既窄化了自己的批評視域,更放棄了自己的社會責任。
其次,為使當代文藝批評的主流價值更具合理性與說服力,批評家需要引導主流創作。
前面的討論說明,敦促批評家在批評活動中承擔社會責任,作出價值評判與引導,是當代文藝批評主流價值的關鍵。從文藝發展的歷史與現實看,這種要求并不為過。然而,批評家可能會不平,因為他們有選擇批評對象與提出批評角度的自由,尤其當他們并非刻意逃避肯定正面價值的責任,而是以專業標準衡量、深感某些富于正面價值的文藝作品藝術性不足時。這種情況是的確存在的現實尷尬,集中體現在那些承載中國當代社會主流價值觀念的創作中。按說,主流作品創作在弘揚時代主旋律、傳播正面價值時,理應處于主流地位、發揮主流功能,但當下存在的現狀是:“主流”作品多活躍于政府評獎體系中,而淡出了大眾觀賞和批評家批評視野。這時,我們似乎就無法苛責批評家,而要去審視作品藝術質量、對文藝創作者提出希望和要求了。
主流價值創作為什么會出現這種困境呢?主要是因為創作者與領導者過于功利,只突出其高揚正面價值的工具意義,而忽視其作為文藝作品的情感意義與審美規律,最終導致了作品內涵單一、回味寡淡。面對這種缺乏文學性與藝術性的作品,批評家既不能違背藝術良知去夸贊,又不好直言不諱去批評。于是,就出現了主流價值批評的集體失語。表面看,這一現象的發生歸咎于主流作品自身不強大,往深里思考,批評家依然難辭其咎。因為發現優秀的主流價值作品與鼓勵這種類型作品的藝術創新,皆為批評家責任所在。
主流價值作品創作中,歷來存在“歌頌先進”與“發現問題”兩個傳統。在文藝政策影響下,20世紀80年代以前的主流批評多集中于對“歌頌先進”的肯定,對“發現問題”的作品不但鼓勵不足,甚至打擊有加。這種導向一方面是主流創作單調、乏味的成因之一,另一方面影響了主流價值批評的路向。時至今天,我們依然沒有創建合適的主流價值藝術空間,更沒有形成恰當的主流批評話語。為此,批評家依然要承擔起責任,在構建主流價值導向批評話語的過程中,提出對主流價值創作的藝術要求,擴大“主流”的藝術包容度,鼓勵那些具有“發現問題”的新視角、在藝術表現上努力彌合與大眾審美裂縫的作品。事實上,這些作品目前并不鮮見,只是多躺在批評的陽光照射不到的角落。
再次,在確立當代文藝批評主流價值導向的過程中,批評家還要培養健康的大眾欣賞趣味。
文藝批評是一條紅繩,一頭連著文藝創作,一頭連著大眾的欣賞。毋庸諱言,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在消費主義盛行的物質化現實中,80年代所構筑的理想人格、理想世界已不再具有足夠的說服力。因此,創作者們開始視點下沉,以平面展示手段代替深度追問,文藝作品不再一定要完成對世俗生活的超越。同時,在盈利需求下,藝術院團、影視公司等多將市場前景作為衡量作品高下的準則,文藝創作者的創作目的、創作心態必然受到市場選擇的影響。而市場是以大眾趣味為主導的消費場域。大眾的趣味則歷來是以獲得快樂和智力節省為前提的,具有快餐化、娛樂化、游戲化特征。需要注意的是,大眾藝術趣味事實上會受到文藝批評的引導,尤其新媒體時代的讀者,在電影、電視劇、電視節目、舞臺劇選擇上,往往會以媒體批評和網絡批評為參照。而媒體批評與網絡批評又總與主流批評有割不斷的聯系。此時,如果三種類型的文藝批評都迎合、遷就大眾快餐化、娛樂化、游戲化的閱讀趣味,批評就失去了價值立場,既不會對創作者的創作發生作用,也不會對消費者的藝術選擇進行干預。在文化生產與傳播進程中,文藝批評便形同虛設,甚至會適得其反。
因此,確立文藝批評的主流價值導向,堅守應有的價值立場和精神信仰,培養健康的大眾藝術趣味,既是批評家的職業要求,也是其藝術責任。一個有思想洞見與藝術敏感的批評家,自當具備抵制媚俗之風的勇氣,具備承擔主流價值導向的自覺和匡正謬誤的批判精神。由此,在引導大眾藝術選擇環節中,批評家才能真正實行其職業角色功能,完成其職業責任。
總而言之,在具有多元價值選擇的當下,主流價值批評不能缺失,但需反躬自省,告別傳聲化、形式化、套路化,憑借對正面價值的真誠態度引導受眾的藝術趣味。惟其如此,當代文藝批評才能構建起自己真正健康、多元的批評話語,提升批評品級、發揮批評力量,更為有效地參與社會精神生活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