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自制劇，上億次點擊的背后(王國強)

　　短短20分鐘不到的一集短劇，24小時之內獲得1800萬次點擊，全部6集播完，點擊量累計達到兩億次，讓幾位主創忍不住深夜裸奔來慶祝勝利；第一集開播了，但還有好多集沒有剪完后期；在一部劇尚處頭腦風暴階段的時候，具體到某月某天的排播安排卻已敲定……很“火”，也很“潮”，這就是網絡自制劇。 

　　今年以來，《唐朝好男人》、《吊絲男士》等劇的熱播，讓“網絡自制劇”這個稱呼為大眾所熟悉。網絡自制劇在微博、貼吧等各種網絡空間里，還掀起了觀眾討論劇情甚至是建言獻策的熱情�！安皇俏也幻靼�，這世界變化快”，著名導演鄭曉龍也有興趣拍攝一部互動網絡劇。一直“小打小鬧”的網絡劇，似乎要迎來它的“狂飆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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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網上追劇

　　吊絲男女的狂歡

　　小王在一家基金公司工作，讀穿越小說、看穿越劇是這個清華畢業生的一大愛好，剛剛播完的《唐朝好男人》就是他最近一段時間追的網絡劇。他說自己喜歡這部劇，是因為“對穿越到未來、穿越到過去懷有夢想，能體會到一種大的文化差異”。    

　　《唐朝好男人》是樂視網從同名網絡小說改編來的一部自制劇。劇中，一個現代男性白領穿越到盛唐，應用現代技術造紙、釀酒、種棉花，不僅自己賺得家大業大，還造福百姓做了社會公益，最后加官晉爵成了一品大員。這個在現代社會中被女朋友甩掉的“男吊絲”，穿越到古代時，竟然有三個女人愛。沒有宮斗也沒有戰爭，這部“種田流”的40集網絡劇，截至7月收官，網絡播放量超過2億。    

　　“文化差異？還不是因為那里面三個女生，都死心塌地對男主人公好。我覺得完全是滿足了他這種‘吊絲’的YY(編輯注：網絡語，即意淫。)心理�！迸�朋友小張犀利地拆穿了小王的幌子。在小張看來，這部劇里的“穿越男”太過神通廣大，讓人覺得不大可信，她更喜歡比較“真實”的《吊絲男士》。

　　《吊絲男士》在一些業內人士看來更像是網絡小品集——一集20分鐘不到，中間幾乎每分鐘就切換一個新場景。劇中，主演大鵬要么是在整蠱客串的大明星，要么就是被客串的大明星整蠱，劇情極盡夸張惡搞之能事。

　　但這部迷你網絡劇卻拿到了驚人點擊率，第一季點擊量累計超兩億次，第二季一個多月里僅播出6集，點擊量即達到兩億，收官的第6集更是在24小時之內創造了1800萬人次的點擊量，刷新了紀錄，樂得幾位主創人員忍不住半夜裸奔慶祝。    

　　因為特有的“草根氣質”和無厘頭風格，《吊絲男士》贏得了很多小年輕的喜歡。在一家剛剛創立的互聯網公司實習的小唐，女朋友向他推薦該劇后，他又推薦給同事。最后形勢發展成晚上八九點鐘下班后，一幫小年輕聚在電腦前先分享兩集《吊絲男士》再回家。“我喜歡每段戲里頭讓人猜不透的結局，而且女朋友也說主人公的氣質和我這個‘IT男’很像�！� 

　　“網絡劇一定是本著‘為網民服務’來做的產品，網民太忙，你不可能讓他們拿著Pad或手機看萬馬奔騰的歷史大劇，而口味比較重、比較油膩的、反映‘吊絲逆襲’的網絡劇，輕便、好笑，最受歡迎。”搜狐視頻自制節目部資深主編、《吊絲男士》的監制王皓如是分析。

　　樂視網原創事業部負責人、《唐朝好男人》總制片人朱先慶也在觀察網絡自制劇的受眾群體：“從廣告系統來分析，北京地鐵一號線的乘客就是我們的觀眾，他們是在地鐵沿線上班的白領，有固定的工作時間和收入、強有力的購買力，針對他們的地鐵廣告，主要也是快消、電子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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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幕后創作

　　網絡小說燴段子

　　在以往更多的網絡劇里，段子是劇本的基礎，如在優酷網已經連播四季的《嘻哈四重奏》，就是憑借一個個周星馳式的無厘頭笑料吸引觀眾的；搜狐視頻的《吊絲男士》和《我的極品是前任》，也是靠段子撐起來的網絡自制劇。    

　　“《吊絲男士》一集劇大概用到十五六條段子，兩季13集戲也就用了一百來條，但編劇交上來的段子足有近千條。”王皓介紹說，創作《吊絲男士》近千條段子的，是5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段子神”，在《吊絲男士》的主創字幕里，這5位編劇的署名統統以“@”打頭，都是微博用戶名。    

　　“在網絡劇上肯定署網名嘍，平時我們見面打招呼，也用網名的。”在微博私信里說自己“不大會說話”的該劇編劇“李亞有鴨梨”，選擇在QQ里和記者聊一聊�！袄顏営续喞妗�1999年開始接觸網絡還是因為喜歡周星馳的緣故，作為一個“鐵桿星迷”，他參與建立周星馳主題網站，和一幫朋友在網站上寫些幽默文章。后來網站太燒錢倒掉了，他們轉戰論壇、社區，直到現在的微博。十幾年歷練下來，他們都成了“段子神”，沒事兒還給《80后脫口秀》、《郭的秀》、《我愛滿堂彩》等電視節目寫段子。    

　　值得一提的是，這幾位都并非專業編劇，“李亞有鴨梨”從事手機無線行業，“正宗好魚頭”是清華博士，“布小什大師”是建筑師，“劍神葡萄”是重點高中教導主任，“沒空抽風兒”在廣告公司工作。所以，在今年春節前后集中創作《吊絲男士》第二季劇本的兩個月里，這幾位為了編段子忙得“四腳朝天”。    

　　參與《吊絲男士》的創作，在“李亞有鴨梨”看來，是向德國電視短劇《吊絲女士》致敬，也是向周星馳和憨豆先生致敬，“說得崇高一點，伍迪·艾倫年輕時就是一個段子手，后來做編劇、導演，我們這幫人還是有一個喜劇的夢想吧�！北局�致敬的態度，他們鼓搗出的《吊絲男士》“短平快，笑料足，無節操，接地氣”，大受歡迎。  

　　和《吊絲男士》、《我的極品是前任》的“身材嬌小”不同，樂視網從今年1月1日起每個工作日都不斷檔播放自制劇，一年要播放二百多集，這導致該網站對題材的占有如饑似渴。樂視網總制片人郝舫介紹說，樂視自制劇的內容源主要有三個，一是網絡小說如《唐朝好男人》，二是原創項目如《女人幫·妞兒》，第三條思路是為客戶定制，比如《我是郝聰明》。這其中，對樂視而言，網絡小說是最重要的一塊資源。    

　　郝舫說，成功的網絡小說已經經受過讀者檢驗，而且網絡小說受眾和網絡劇受眾存在很高程度的重合，這使得網絡小說成為自制劇的主要“水源”。在樂視自制部門，專門有一批責任編輯負責閱讀網絡文學作品、觀看各種視頻，搜集選題。據朱先慶透露，樂視網自制部門的相關工作人員每人一年至少要讀3000萬字的網絡作品，如果以40萬字一本小說計算，這意味著他們一年要讀將近80本的網絡小說。    

　　“搜集選題一直是最核心的工作�！敝煜葢c透露，樂視在兩年以前就開始在各大網絡文學網站開始“圈地”，“幾乎每個網絡文學網站排名前二十的作品我們都已經買下來了，如果接連拍的話，應該能堅持至少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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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嘗試互動

　　跟著網友感覺走

　　電視劇和觀眾互動的情形，以今年美國網絡劇《紙牌屋》最典型，其在選角、情節設置等方面將精準定位的“大數據”應用到了新高度。其實在國內，和觀眾互動，在網絡自制劇領域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嘗試。  

　　《唐朝好男人》剛開播的時候，朱先慶擔心這部情節相對瑣碎、情緒也比較平和的“種田流”網絡劇，不會被嘗慣了“重口味”的網絡觀眾認可。所以該劇是邊播邊剪，如果網友反饋節奏太慢，他們就在后面劇集里把節奏剪得更快一些。    

　　“點擊上不去，我們當然會調整，但沒有想到網友還真喜歡這些生活的瑣碎的東西。這是一個文火慢燉的戲，網友的反應也反過來堅定了我們拍攝第二季的信心�！敝煜葢c坦言，網友在跟帖或貼吧里的留言對自己來說非常重要，“每天一睜開眼和睡前，總要瀏覽一遍”，此外，制作部門還有專門收集網絡信息的團隊。    

　　這不，7月16日12時20分該劇剛剛播完，負責百度貼吧管理的同事就于13時26分發出了“《唐朝好男人》下一季拍攝意見征集”的英雄帖，短短幾天，收到了近四百條回帖。相比超過兩億的播放量，四百條回帖的數量有些不起眼，但細看上去，網友熱情的發言讓人又是感動，又是忍俊不禁。    

　　“結束了，舍不得��！希望下一季二女(編輯注：《唐》劇女主角)也能懷上！”這位網友對懷孩子看來有著特殊興趣。這還沒完，立馬有網友回復，“嗯！不過時間還是要靠后，書里她才14歲，還沒成年呢，要么就改年齡�！边@對話，聽上去好像父母談論兒女家事。不過，也有提正經主意的，比如一位仁兄說，“第二部里他們的孩子，沒有必要找什么童星，只要可愛一點的就好。”煞有介事的樣子。    

　　最可愛的，還屬一位苦苦等著第三季出來的劇迷：“希望劇組可以盡快地著急(召集)原班人馬再續唐朝好男人的前緣，我們廣大網友都很著急地等著呢！太著急了！還有王府和農莊能不能稍微地擴展一些！畢竟是侯爺府，看著感覺很小，像農家院的感覺！稍微多給一個保安吧，畢竟只有兩個保安，其中一個還是個跑腿的，天天二半夜的就二娘子，給他來個換班的！”這份“著急”，估計主創人員讀來都感激涕零的。    

　　那邊廂，王皓也認為中國的網絡自制劇還沒到達談論“大數據”的時候，但初步的互動確實正在進行。“《吊絲男士》第一季播完后，大家都比較喜歡柳巖，有觀眾說我們好想看大鵬逆襲一下，別光約會，能不能和柳巖老師談個戀愛。所以第二季里柳巖每集都在，而且二人已經明顯地發展成情侶了�！�    

　　王皓和他的團隊也在搜集觀眾信息，同時還有咨詢機構在幫他們做類似事情�！段业臉O品是前任》每集播完后，兩天之內，王皓就能收到一份報告，報告詳細到“微博上傳閱最廣的詞語是什么”，這也讓他受益匪淺�！暗谝患�播完了，王學兵臺詞里的‘小丸子’和‘爺爺’成為大家傳閱的熱點詞匯。我就知道大家比較喜歡王學兵，那好，請王學兵再來，加場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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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新劇種

　　傳統導演要“觸網”

　　網絡自制劇誕生才四五年，但它已經給網站賺了不少真金白銀回來。“最大的收入來源當然是CPM(基于網絡點擊量的廣告計價法)，一部點擊量達到兩億次的網絡劇，給平臺帶來的經濟收入和總售價千萬元的電視劇差不離，但它的成本可能是后者的幾分之一�！焙卖痴f起網絡自制劇的前景，頗為自信，“和電視劇還有一個差異就是植入廣告，網絡劇廣告植入得好的話，收益甚至會超過CPM，做得不好那也是CPM有力的補充。”    

　　最近，樂視新上線的自制劇《PMAM》，其實早在去年10月份籌拍的時候就已敲定今年暑期上檔，且具體到了某月某天�！胺浅：唵�，夏天是夜生活最豐富的時段，也是酒類飲料銷售的最高峰�！焙卖潮硎�，由于是自制劇，網站在排播方面會兼顧點擊量和植入廣告，這比傳統電視劇靈活了很多。    

　　能賺錢的自制劇成為視頻網站新的戰略重點，這已是公開的商業秘密。6月，搜狐視頻發布了“夢工廠”計劃，自制節目之外，懸疑、驚悚、青春偶像等不同題材的自制劇，將紛紛上馬。騰訊視頻相關負責人回復記者郵件也表示，“目前各方數據總結得出，自制出品是一條必行之路�！彼�透露，2013年將是騰訊視頻真正發力做自制劇的一年，由人氣網絡小說改編而來的《我的西游》和《誅三計》即將推出。    

　　在網絡自制劇“井噴”之前，已有愛奇藝的《奇異家族》等網劇返銷回電視臺，但在王皓看來，網絡自制劇更重要作用仍在網站自身內容的充實和品牌建設方面，返銷并不是網劇證明自己的標準。郝舫也表示，“目前我們還在原始積累的階段，在這個階段，我們希望網友看劇的時候，能集中指向我們，所以暫時不會考慮分銷或者返銷電視臺�！�    

　　在商業上初步證明自己的網絡自制劇平臺，也有望迎來傳統電視劇的大佬。曾拍攝《四世同堂》、《編輯部的故事》、《金婚》、《甄嬛傳》的著名導演鄭曉龍，今年5月在樂視網舉辦的“首屆網絡自制劇論壇”上向媒體透露，希望做一部真正互動的網絡劇。近日，他接受采訪時，確認了這一想法，并透露正在和編劇商量劇本的寫法。    

　　“不是尺度大一點、做得糙一點就是網絡劇，網絡劇應該有專門的特點，那就是互動。真正的互動，我在現在的網絡劇里還沒有看到。”鄭曉龍說，自己十幾年前從美國回來就說到過網絡劇，只是覺得網絡環境不成熟，網友還沒養成在網上看劇的習慣，想法一直擱置到了現在。    

　　“網絡劇要真正變成獨立劇種的時候，必然是這種可以互動、可以選擇的劇種。”鄭曉龍解釋，互動不在于網絡劇是周播還是月播，重要的是在于，劇情的設計有沒有把觀眾的主觀能動性帶進去。他舉例說，“破一個案子，過程當中就有很多可能性，但最后可能導向同一個結局�！�    

　　作為一個從業近30年的電視劇導演，他勸別人對自己試水網絡劇的嘗試不要詫異，“劇本已經在籌備了，生產力的變化必然帶來生產關系的變化，樣式也必須跟著它變化�！�    

　　和鄭曉龍一樣，導演高群書也積極關注著網絡的事兒。在他看來，跟帖、貼吧和微博里的留言，對創作者有一定的參考價值，他的電影《神探亨特張》，就是一邊刷微博找素材，一邊寫劇本的。高群書現在看劇也是通過網絡，他揣測目前不僅草根，幾乎各個階層，都已進入到了網絡世界中�！拔覍�來肯定會投入到網絡領域�！备呷簳�透露，自己目前也正在和網站研究雙贏的合作模式。    

　　對于網絡自制劇開啟互動模式，樂視網總制片人郝舫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在他看來，數據的欠缺和團隊的不成熟，是當下網絡自制劇還不能像美劇那樣，跟著觀眾的訴求來拍片的重要原因�！暗�這一天肯定會出現，觀眾周一的時候希望這個劇怎樣，到了周末還真就那樣兒了，這是大勢所趨�！�  

　　熱現象冷思考

　　張頤武：

　　網絡文化，有節制的宣泄

　　動輒上億的網絡點擊量給人的印象是，網絡自制劇走上了欣欣向榮的發展之路。在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張頤武看來，這是時勢造英雄，“視頻網站以往就是一個平臺，大家往上面放東西。現在版權要求嚴格了，大家開始關注內容，嚴格地去買電視劇，也投拍一些自制內容。”    

　　這種變化，帶來的好處是“年輕人自制一些東西的希望大了，現在的影像生活也容易了”，但讓張頤武稍感不足的是，現在自制的東西，講了太多年輕人的苦悶和壓抑，以至于年輕人言必提“吊絲”。

　　年輕人理解中的“吊絲”是一種失望的自嘲，又是一場逆襲的狂歡。但作為過來人，張頤武表示，這種心態是年輕人“兩個不足”導致的。“‘吊絲’不是吃不上飯，現在年輕人面臨的，是事業上自我完成不足，生活上自我實現不足。他們老是不如意，期望的比能做的高一倍，自然難滿足�！�

　　此外，很多人關注網絡自制劇，不是因為其中藏著高深莫測的東西，滿足大家的，除了“吊絲”和“逆襲”，還有美艷的明星、勁爆的話題和聲色犬馬的感官刺激。網絡自制劇這種新生事物，目前還缺乏一點藝術自律，有流于低俗的傾向。

　　這樣的網絡劇能贏得高點擊量，張頤武認為不稀奇，“關鍵是有共鳴，都市里的青年普遍有一點苦悶心理，或許全世界青年都遇到這個問題。而且，公眾面對大尺度的網絡內容，心理也很矛盾，公開場合會拒絕，私下里又忍不住偷偷去看。”所以，如何面對無厘頭的、惡搞的、叛逆的、開放的新青年文化，張頤武說網絡還需進一步探索。

　　“這是互聯網的困境�！痹谒�看來，“吊絲文化”也好，“尺度大”也好，如果真能讓青年人得到宣泄，對他們也有好處，但這并不意味著放任自流。“我們需要適度控制，社會需要努力去做的，是嘗試為青年人創造一個更好的環境，同時也要逐步提升每個人的精神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