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康成在小說《雪國》開篇中就寫到:穿出一狹長的隧道,就到雪國了,大地一片瑩白。由此,雪國的景致,與景致中烘托出的人與事就逐漸展開了。這同在數九寒天中,呼倫貝爾的雪色呈現在眼前是穿鑿附會的。日本人喜歡雪,于是,在若干年前,他們就覬覦了這片廣袤、富饒而又常浮著雪色的土地了,最終,侵入了進來。自然,雪色是冬季才漸漸疊替出現的,先是草的色澤甴綠漸黃,褐色的土壤間也出現了霜氣,然后凝結,然后泛白,進而在空氣中飄灑下大小不等的雪花,就構織出了雪國的圖畫。
日本的雪國,應是在北海道,于是在東山魁夷的筆下,或畫或寫,都顯現出純凈而又頹靡的意境,這與呼倫貝爾的雄渾相比,又顯得太小家子氣了。
呼倫貝爾的地氣彌漫著質樸、純粹而又野蠻的氣息:草是蔥郁而濃烈的,草色在落日下翻滾著,孕育了世世代代成吉思汗的子孫。成吉思汗的大軍當年馳騁在這里,鐵木真、孛爾帖、扎木合及被征服的王罕與桑昆。公元一二〇二年,由此地大興安嶺西麓延伸下去的北緯四十七度與東經一百一十九度之間,在現蒙古國訥木兒格河畔滅了塔塔兒部落,并擄掠了他們的女人。因塔塔兒女人天生麗質,與成吉思汗鐵騎勇士的水乳交融,就誕生出了一代又一代美麗的蒙古族姑娘,她們或叫斯琴、或稱薩日娜或曰高娃就似多情的麋鹿一般穿梭在草木和山林間。
呼倫貝爾山色與水流的灑脫與峻秀,也孕育著這里帶有異國情調的多民族風情。有蒙古族、有鄂溫克族,有布里亞特的俄羅斯族還有朝鮮族與柯爾克孜族等。這里是生命旺盛的孕育地,除茂密的山林,單是藥用植物就有二百零九種,有窄葉藍盆花、有薄荷、有波葉大黃和海逢子等等。野生動物馬鹿、棕熊、狍子等也和蓑羽鶴與綠頭鴨等并存著。在此地遇到的呼倫貝爾作協主席劉艾平,竟然是我當年在呼和浩特市《鴻雁》雜志社的同事,這讓我甚感詫異。劉艾平雖是漢族,但多年前她卻因情所系,因故土難離,放棄了在首府工作的機會,又牽繞回到了這里。這里的歌聲在唱《烏拉勒吉》、《額呼蘭》;這里的曲調有《夢中的額吉》與《歡樂的牧羊人》。歌聲中的天空藍而又舒展,云白而又純凈。五代無名氏詞“細草河邊一雁飛,薄夜牛羊復下來”的寫照,恰把這厚雪覆蓋下草原的另一面又呈現了出來。雪披下的草原、羊群在落日的余輝中,在風力發電的風帆下蜿蜒出覓尋的足跡,向坡道延伸著。雪的厚度沒過腳面,深過腳脖,踩上去咯吱咯吱地頗有詩意,人摔在上面也是樂的,然后又孩童般地攥起雪球拋向游人,一切都顯得自然而又和諧。
然而,雪之國里也有它如烈酒濃烈的一面,在冰雪那達幕會上,人被里三層外三層包裹著上陣,卻眼見穿著各色民族服裝的彪漢們騎在馬背和駱駝峰上,手舞成吉思汗年代式樣的長方形的軍旗,枕戈待旦,最后從坡上成群結隊地穿過烈焰熊熊的火盆時,旌旗招展,狼煙從蒙古包旁四起,遠古年代的呼嘯似就在耳邊喧囂。在這野性的呼喊中也夾雜著幾張用白絨毛包裹著的鄂溫克與蒙古族閃亮姑娘的面孔。
我承認我的眼睛與我的相機都是好色的,我努力捕捉著那些飄雪下的美色。這美色在黑絨或棕灰貂皮毛色的襯托下閃著白凈的光澤。
游目騁懷間,雪鏵犁風馳電掣般的從身邊劃過,駱駝騎手也迎著落日而去,雪霧在獸蹄的奔跑下騰飛起、彌漫開,讓人想起普希金長詩《葉甫根尼·奧涅金》中的場景。普希金的抒情長詩《紀念碑》里寫到過:無論是驕傲的斯拉夫人的子孫, 是芬蘭人,甚至現在還是野蠻的通古斯人, 和草原上的朋友卡爾梅克人。他所說的通古斯人和卡爾梅克人,不知是不是指的這一地域的祖先,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應是含有這一民族共同體的基因。
呼倫貝爾市鄰近的山,也叫西山,但比北京西山的松柏要高大,雪壓松枝,似碩大雪片的花朵在盛開,與之對應的是市區具有民族特色形狀各異的雪雕,是馬,是成吉思汗。在這成吉思汗的誕生地雪之國在延擴著,一直橫跨過了歐亞大陸。以至今天我的血脈里都有了蒙古人的基因,蒙古人種已是人類學者研究的一個方向。
從四天凈色的雪之國歸來,北京卻連著出現了霧霾天氣,專家們已在里面檢測出了有害物質,這就更讓人留戀起了寒如水的雪之國——呼倫貝爾。老舍當年游歷呼倫貝爾的陳巴爾虎旗所寫的空氣是那么的清新,天空是那么的清朗,對比之,該是讓人望天興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