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季 作家、評論家,現任中國作協中國作家網副主編,《中國文情報告》編委。著有長篇小說《逃亡者》,短篇小說集《月光奏鳴曲》,理論專著《讀屏時代的寫作》《網絡文學透視與備忘》等。
莫言的小說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能夠把讀者帶入如夢似幻的情景當中,然而,又能使人不知不覺觸摸到那個夢幻——從而呈現出藝術的真實性。在我看來,這一切都源于那個叫做“高密東北鄉”的原鄉意識。正是這條似有若無的精神根系,使莫言的小說有力地騰空,完成對敘事客體的自由穿越。盡管莫言眾多小說文本的敘述者身份不一,但相同的是,他們都能夠快樂、淋漓盡致地抵達生命的本真狀態。同時,“復調”敘事所產生的文本意義的模糊性與不確定性,形成了錯雜的話語空間,使得莫言的小說負載著洪濤般的生命氣息。簡而言之,莫言善于把看似毫不相關的事物聯系在一起,熔成一爐,燴為一鍋,揉成一團,其天馬行空般的想象,無論從力度上,還是從廣度上,都具有濃烈的個性化色彩。尤其是他的歷史敘事,對小說如何處理中國人的復雜經驗和潛意識,如何描繪外部環境對人物內心的折射,雕梁畫棟,構建了全新的圖景。
就莫言的長篇小說創作而言,我個人認為,《紅高粱家族》應該是其巔峰之作。盡管后來的《豐乳肥臀》《檀香刑》《生死疲勞》更具豐富性和復雜性,在不同向度上拓展了當代中國文學的精神視閾,卻深陷對國家意識形態的纏繞。這種“大道”文學意識,是當代中國文學深陷尷尬境地的根本。“我們人類擅長重復自己。如果我們不愿重復,如果有贊美不斷微妙變幻的人生節奏和質地的文藝作品,而我們看到后感到畏縮,那么,我們便忽視了生活的本質。”(卡寧漢語)我偶然讀到這句話時,感覺它無意中切中了我們的要害。當然,莫言還是警惕的,他的作品中每每出現“走偏”的人物形象,恐怕是他有意識對“大道”文學的脫離與修正,其實質乃是作家對世界的懷疑態度,以及對生命可能性的探求。時隔20多年,重讀《紅高粱家族》,我承認這是一部天做之作,一個作家的幸運正在于上天給了他這樣的機會,用他的筆寫出在當時連他自己也不大清楚的作品。《紅高粱家族》講了什么呢?它是在酒神精神的引領下,講述了永恒的人類精神形態在特殊歷史時期的具體表現,或者說是讓永恒獲得了現實的安放。它的文學意義在于進入了無比自由的空間——用自然的人類精神替代國家意識形態,實現了人與人的直接對接,而不是意識形態的對接。莫言一直在尋找不同的寫作路徑,希望在變化中得到新的靈感,我想他得到了他該得的東西。
英國女作家J.K。羅琳最近上演了一次轉身,《偶發空缺》是她為成年人寫的第一本書,為了與哈利·波特系列作出區分,羅琳努力改變自己的寫作風格:不再用童話式的干凈語言,而是讓她筆下的人物充滿了社會習氣。羅琳為什么要寫這樣一本書?許多讀者閱讀后表示不能理解。她已經擁有了一個作家能夢想到的一切,為何還要帶著這種尖銳、深刻和憤怒的態度,描述一個注定會引起爭議的社會題材,難道是不甘寂寞,不愿離開輿論中心?也許她自己的話能為此做出解釋:“作為作家,你必須寫自己想寫的東西,或者需要寫的東西。我需要寫這本書。”不再依靠情節取勝,而更重視作品的文學價值與社會意義,這正是J.K。羅琳尊崇內心作出的選擇,這部作品可能并不完美,但變化本身令人欽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