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是上帝的事業,好作品是上帝對作家的獎勵。
當然,這是我基于小說的創作而言的。我越來越感到小說創作太難了,真是太難了!一個成名的作家,傾其一生,細細翻開來看,也就一兩部(篇)代表作,慢慢地成為經典,而所謂的經典,那仿佛是上帝借助作家的手寫下的。的確,小說是一門考驗作家情商與智商的藝術,是一項艱苦的體力勞動,它需要作家雖九死其猶未悔的勇氣與決心。
在魯迅文學院學習的時候,曾聽過吳義勤的一堂課,他在課堂上重提了閱讀缺失的問題,并批評許多評論沒有建立在閱讀的基礎上。那次課后,我突然有一個強烈的念頭,想最大限度地了解我們這個時代小說創作的整體情況,同時向身邊的優秀作家學習。后來,斷斷續續地看了一些評論,總覺不甚滿意,實際上,要獲得一個較清晰的印象,還得從閱讀作家群、閱讀作品做起。閱讀就是學習、是參照、是繼承、是借鑒,是一個作家獲得創作營養與能量的最好方式。后來,我將目光從國內外的一些經典作品上收回來,集中地閱讀了國內“60后”及“70后”的作品,尤其是重點閱讀了“70后”同齡人的作品。大量的閱讀之后我才知道,在這些作家中已經產生了很多夠得上經典的作品,尤其是中短篇小說,只是因種種原因,他們的光芒被遮蔽了。
我在為這些作家與作品感到興奮的同時,也意識到,有很多作家的作品類同性太大,很難分辨出這一個是誰的作品,那一個又是誰的作品。藝術需要求新求異,小說也最忌諱重復與雷同。每一個優秀的作家,首先應努力從文字面貌上與氣息上力爭讓讀者認出你來,其次才是從題材上和藝術手法上區別于別人,進而形成自己獨有的風格。
另一個閱讀體會是:記住一個人的作品比記住一個作家的名字要困難得多!那么多的作品中,真正切入時代生活、人性深處的好作品還是較少的,這也許是小說失去讀者的一個原因,F在從市場角度判斷,小說不可置疑地成為了一種文化消費品,想想,誰愿意將大把的時間花在一些索然無趣的小說閱讀上,花在一些給人的感官帶不來任何沖擊、給人的心靈帶不來光亮與溫暖、喚醒不了人的良知與理想、無法帶給人審美體驗的作品中去呢?
為什么要讀小說,這似乎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人類對理想世界的向往、對人性中美好與善良的贊美……細細想來,喜歡聽故事可能是人類的天性,命運的無常、未來的不可知性,使得人類永遠保持著一種探索般的好奇心,這大約是一切敘事藝術贏得讀者的原動力。話說回來,小說是寫人敘事的,小說到達人心的時候,卻往往只剩人物形象以及故事之外的東西了。很多小說家太強調故事了,他們沉浸于精妙絕倫的故事,可許多作家筆下的故事雖然精彩,卻沒有強大的說服力,尤其是作品中的那些小溫暖、微光明、假痛苦……他們的筆觸無法深入人物的內心與靈魂深處,缺少煙火與塵土味,他們的作品沒有質感,沒有痛點,脫離了現實生活的真實,這不但使一些作品“一發表便死”,而且使作家自身形象在讀者心目中也變得“無知且無用”。
再次,我覺得許多作家也缺少面對現實的勇氣,尤其是面對宗教、政治等敏感地帶時就失語了。中國的文學傳統幾乎是包羅萬象的,尤其是小說。它不僅僅是故事和人物的簡單互現,它的背景是強大的社會環境,它升騰的是作家對社會現實的思考,對這個境遇下人性的理解。當下,我們從互聯網上每天都能看到讓人驚栗的新聞事件,這讓我感到作家處在了一個不用虛構故事的時代,雖然我知道這是一個錯覺,但現實確實如此。只是我們面對這些現實時的聲音異常微弱。有些作家做得很好,他們對社會問題十分敏感,甚至不惜“臥底”。好作家除了有捕捉文學題材的敏感外,還需要有直面現實的勇氣,需要在場并寫下來。
我們最需要的是真誠的有良知的小說家、能直面現實困境的小說家。作家身上最好的品質不是別的,是真誠,是對人生與生活的真誠,是對作品與讀者的真誠。有人說,小說就是撒謊的藝術嘛!小說就是虛構嘛!其實,小說最大的“實”在于情感(情緒),在于心靈。無論小說家如何虛構,他們對人物的情感、對這個世界的看法,都是發自內心的,這些是沒法虛構的,不但沒法虛構,而且有著最大的實在。你對當下的生活環境了不了解,你的心與人物、現實貼得實不實,你對讀者的態度真不真誠,你的細節真不真實,你的故事有沒有說服力,在字里行間,讀者一眼就看出來了。確實,作為讀者,我更喜歡那些真誠的、勇敢的、有社會良知的作家,更喜歡那些情緒化的直逼人的內心真實與靈魂高度的作品,那些風行水面的文字,那些能讓人的感覺器官興奮起來、能喚醒人的七情六欲的文字,能引導人向善向美的具有理想主義光芒的文字,這也許正是文字(文學作品)的魅力。此外,我覺得文字的奇妙還在對人的情緒或情感有保鮮作用,很多好的文學作品,哪怕是一封書信,時隔百年千年之后,我們讀來仍會怦然心動,引起內心強大的情感波瀾。
是的,好的文學作品是需要作家禮拜著虔誠靠近的,作家只有這樣堅持下去,才有可能獲得上帝的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