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懂傳統來指摘作家,是個“好辦法”。哪怕你背了唐詩三百首,全唐詩53035首詩,不信就考不住你!唐詩完了還有宋詞呢。不懂傳統不行,鉆進傳統里出不來也不行。一點傳統也不繼承不行,背上全背著傳統絕對只能說別人的話,寫不出自己的新東西來。
傳統多了,有時還真誤事。要以史為鑒,要發揚光大,就要先向后看,然后再朝前看。就如同開汽車,別人是一踏油門就走,你還要先調過頭來,再換擋踏油門。
文學這門功課,和別的不一樣,一開口,就要從“關關雎鳩”坐進三千年前的私塾來啟蒙,都以為這才正常,這才中文系,這才國學,這才功底深厚。但是,學開汽車,先讓你學趕馬車,學蹬三輪,學開蒸汽火車;學計算機,先讓你學刻甲骨,學編竹簡,學排活字版——你會同意嗎?后現代、口語詩以及諸種風潮的興起,與拒絕“文學傳統總想占據青春大好光陰”的中文系傳統有關。
文學與傳統,一對活冤家。
E:當代新特色——流派眾多而好詩較少
流派是評論家的創造。
是評論家天才的體現。不同地域、不同年齡、不同教養等有著許許多多不同的詩人,讓評論家發現了他們之間的某一聯系。于是他們就成為一體,一起讓評論家說長道短,一起走進文學史坐在同一個位子上,一起想入非非,也一起心里不服:“難道我與這些人為伍?那么我的地位何在?”
是評論家疏懶的證明。當下中國寫詩的人太多太多了,評論家看都看不過來,更談不上研究了。但他知道,更多地囊括作家,就能更好地證明自己涉獵廣泛。于是他把一些顧不上研究的詩人掛在他熟悉的詩人之后,談了這個詩人之后,再加一段:在這一時期與某某創作思想相近的“還有……”這個自然而紛雜的詩壇就有了不同的山頭、不同的旗號與不同的代表——由評論家指定而不是讀者們民主產生的代表。
是評論家的實用主義。評論家總要創造自己的體系,當他把自己的體系框架搭好了,他便將詩人分配進這個體系,當證人、當例子、當儀仗隊。這一現狀在先鋒批評家那里屢見不鮮。
流派也是詩人的創造。
是詩人王者思想的產物。一個詩人如果不滿足于指揮文字,寫完《 水滸
》后還想當宋江,于是他就會寫了詩歌再寫創作談,寫了創作談又寫主義,掛起主義旗號后還鼓搗點再研究、再論戰、與某某君商榷。只要媒體一參加起哄,這流派就算成立了。
是詩人奴仆思想的體現。寫了幾篇作品,急于在文壇上伸出頭角,又沒有自信心,于是跟上一伙人,心里才踏實,開會時有人請,評論文章里也混個有姓有名,雖說也只是在這樣的句式里出現:“到會的還有……等”。
是作家實用主義的兵法。有王者思想又有奴仆捧場,一拍即合。
百花齊放是褒義說法,貶義就是詩壇也會有三教九流。上流也罷,中流也罷,下流也罷,不入流不好說。
詩人多得不行時,只好說流派;好詩少得可憐時,同樣也只好說流派。
F:詩歌的市場誤區——詩歌快餐消費
中國詩歌缺少市場,當然有培育問題,更有千百年形成的消費誤區:
一是小兒背誦。家家的小寶貝,都是小皇帝,都是接班人,都是薪火的接傳者。于是都上一門課:背誦古詩。不管有無詩才,也不管能否愛之受之,背!!直背得在幼兒園里能誦,在客人面前能唱。“天才!天才!”換來幾句贊嘆,讓爹媽臉上紅光一片。這種效果之一,就是讓大多數的背誦者,記住了幸福的兒童時代還有痛苦的回憶——“苦背詩詞”。如同犯人出獄后追求自由,長大了,在他們能自我選擇生活的時候,首先就選擇了遠離詩歌。
二是情書抄用。青春期的躁動與追覓,在表達不清時,在目標不明時,在情況危急時,想起的救命稻草,抄詩!大概十有八九的抄詩者,平時讀得不多,找來的那幾句,也難有一句頂一萬句的效果。于是“詩”就與“失”相連,詩歌不幸成為失戀與失意的“文件名”和替罪羊,儲存在年輪深處。尋尋覓覓,凄凄慘慘,詩意者,失意也。
三是理論家引用。現代理論家都不太愿意走詮釋圣賢的老路。與傳統一刀斷裂,給前輩寫好悼詞,然后就大筆揮出新天地,高唱一曲“我來了!”——創造新體系,推出新學理,當然還要有新的例證才行。找例證,長篇小說太長,詩歌短小最好;于是詩歌,特別是“新”字頭的,“后”字頭的,最能造出新理論的氣氛。由于這種反向消費,理論一次次地強迫了情感,情感也就早早地丟下詩歌外套,出逃。現代詩歌諸種流派,有真情感的詩較少,就是此種快餐化的結果。
詩歌快餐化消費,無論是在小兒層次、初戀人群還是蹩腳理論家那里,都是以最終擰干詩歌中的情感而告結束。情感,這是詩歌的眼淚、血液和汗水!
G:當代被遺忘的詩人素質——悟性
文學能不能成大器,悟性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小詩人與大詩人,區別點很多,有無悟性,絕對要緊。
一部封建家族畫卷,笑笑生寫出了《 金瓶梅
》,曹雪芹寫出了《 紅樓夢 》,都是時代畫卷大手筆,兩者的差別,格調有高下,文筆有雅俗,想來,那最要緊的還不是寫出了什么,而是悟出了什么。
讀詩要講悟性,寫詩也要講悟性。一點悟性也沒有的人,不會愛詩和讀詩,因為讀詩的快樂多在從字句后面悟到的東西。悟性不好的詩人也寫不好詩,寫詩的方法講起來并不難,不過同樣的東西,寫出來千差萬別,悟性高下也在其中了。
不講悟性不行,講過頭了也不行,朦朧詩之爭,兩方各持一極端,一方說我看不懂,怎么會是好詩。( 作為讀者的你,是否悟性差了一點呢? )另一方說我的詩是寫給懂詩的人看的,你看不懂是因為你不懂詩。(
詩歌當然為知音而寫,但如果太難領悟,是否也不合藝術的本意呢? )
詩歌是文學中的文學,寶塔尖的位置。凡是在精神領域寶塔尖上的東西,都離不開悟性。宗教講悟性,悟性這個詞就是從宗教來的。佛教天天念經,念的就是那么幾句,有的修成正果,有的就只配撞鐘。政治也是如此,文化大革命中有一句“一句頂一萬句”,領袖說一句話,那時就有成千上萬篇長篇大論的“學習心得”出籠,其實,他們都只是在表達一個意思:啊,對英明領袖的話“我的悟性很高”。
H:關于古典主義和現代主義
古典主義和傳統的現實主義有點像博物館。無論哪種博物館,都有共同的追求:完美、和諧、統一、有序。中國歷史博物館如此,茶葉博物館也如此;大英博物館如此,茅臺酒廠的酒文化博物館也如此。它們建立起來,就好像確立了一種歷史、一項范例、一類秩序和一個坐標。我們走進博物館,需要有思想準備,準備一種高雅的興趣,一種高貴的姿態和一種學習的態度,就像我們走進歌劇院時,要有一身得體的衣服和紳士風度。
沒有準備不行,沒有學過歷史,歷史博物館里的破瓦罐就只是破瓦罐。任何古典主義作品都是給有準備的人欣賞的,古典音樂要樂理知識,古典詩詞要韻律平仄,因此,古典主義總是陽春白雪,不暢銷。
現代主義就像超市,超市就是具體而生活化了的現代主義作品:支離破碎、雜亂拼接、花樣翻新、刺激感官、邏輯混亂、變化迅速。人們走進超市是放松的、自由的和隨意的,他們以實用和滿足感作為評價的標準。當然,人們在超市也要把“荒誕感”變成一種平常心,當乳罩和殺蟲劑放在一起,馬桶刷和牙刷放在一起時,我們并不驚惶失措。只是我們平靜地面對它們時,忘記了超市老板就是個天生的現代藝術大師——真希望那些在幾行現代詩和一兩出現代劇面前,就喋喋不休的批評家們來批評一下現代主義超級市場:“啊,它多么直接地展示現代生活的矛盾和現代人的欲望和恐懼呀!”
博物館的老成持重和需要人們學習后才能進入,使古典主義雖總是門可羅雀,但也總保有體面的門庭和長久的話語占有。
現代主義是現代人實用的俗文化( 也是精英們研究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