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獲獎,舉國矚目。在眾聲喧嘩之中,一個根本的歷史事實值得國人永遠銘記,那就是,地道的中國鄉土文學摘得諾貝爾大獎表明:對全人類而言,中國人的心靈世界正在得到認真的解讀和理解,這同時意味著,中國人精神的汁液正在汩汩滔滔地匯入世界文明的大海之中。
文學是人學。文學的產生即是人類產生的精神過程。人通過自己的文學創造,印證、反省和醇化生命的意志和體驗,不斷激勵人的覺醒和前進。因為文學的形象性、情感性、哲理性、交互性等,文學為不同個體和民族之間的交流提供了最為深刻、廣泛和細膩的通道。
屈騷漢賦唐詩宋詞,在漫長的前現代社會中,中國的優秀作家,以豐富的情感、瑰麗的想象、深沉的關懷,把中國人的精神世界精到地以多樣的文學形式加以表現并奉獻給了世界。鴉片戰爭以后,隨著中國在軍事上的陷落和政治上的衰弱,精神世界也遭到鄙視和排斥。
但是,1848年以來,中國人為了追求民族獨立,實現民族解放,建設自由、民主、繁榮、富裕的新生活,進行了艱難的探索,付出了巨大的犧牲,其精神內容,驚天動地,波瀾壯闊,其精神本質,流光溢彩,可歌可泣。這其中,中華大地的幾乎每一位兒女都隨著時代風云和集體命運的變化,經歷了精神上的一次次歷險和蛻變,這個過程至今仍然在廣泛而深刻地進行著。中國現當代文學全面地參與和見證了這個精神上的長征。
莫言,正是中國文學在改革開放時代的一位杰出的繼承者和創造者。從少年時期起,在貧窮和苦難的生活中,他就建立了對文學力量的樸素的信仰。他為生命寫作,以生命寫作,牢牢地扎根于中國大地上,用自己富有個性的眼光理解這片土地上發生的事情、這片土地上活躍的幾代男女。他深入這些人的骨肉和靈魂,一次次感受他們的野蠻與溫婉、豪放與卑瑣、光榮與恥辱、愛恨與情仇,尋找他們每一聲呼喊和嘆息的源頭,剖析他們每一絲歡樂和憂愁的機理。
莫言的確是山東高密的一個勤勞的“農民”,他匍匐在田間地頭,和自己的莊稼們——那些豐乳肥臀的或者高大粗壯的,一起感受天氣的陰晴冷暖,土地的豐潤干涸,他難免也窺見也諦聽到,那些源自野地里的赤裸裸的放蕩和歡娛。莫言當然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農民。他的精神世界既有農民社會的粗糲、樸實、單純、堅韌,又有現代大都市的懷疑、多元、動蕩、破裂,穿越于現代和傳統之間,他很容易地接受了魔幻現實主義的想象和語言方式,這把他的文學創作帶入一片更加奇異的天空。于是從《紅高粱》到《豐乳肥臀》,從《天堂蒜薹之歌》到《檀香刑》,從《透明的紅蘿卜》到《蛙》,莫言用自己粘著泥巴的雙手建立了一個鄉村文化守望者的完整的心靈世界。
一個蓬勃興盛的中國,日益頻繁地在和世界握手、擁抱、碰撞和摩擦,各種跡象表明,諾獎的評委們已經心照不宣地產生一種共識,那就是:這個東方大國的名字有必要出現在以具有全人類視野而著名的獲獎名單中。幸好,幾十年間,中國有一批作家,在精神的高度和銳度上,無愧于這片古老而充滿生機的土地。手絹最終丟在了莫言的背后。當這位山東漢子轉過身來面向世界的時候,他發現,來自全世界的目光正期待他這樣一個散發著濃烈泥土氣息的作家告訴世界:什么是當代中國的心靈。
正像任何評獎一樣,諾獎的評選也具有不可避免的偶然性,甚至也會制造差錯和噱頭,但是,一個多世紀的歷程表明,諾獎仍然是當之無愧的世界級大獎,它的確是一個強烈的信號,關鍵在于我們能正確地接收這種信號,這樣我們融入世界文明的航程將多一種指引和激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