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沉浸在梅派名家梅葆玖仙逝的悲痛之中,又驚聞我熟知的程派名家李世濟駕鶴西去!嗚呼,中華戲曲正在振興的喜人情勢下,卻接連失去兩大流派的兩根擎天大柱。生老病死,自然規律,雖不可抗拒,但戲曲界連失棟梁,怎不叫人悲傷!
我與世濟先生零距離接觸,第一次是在全國政協禮堂。那是受邀前去觀看天津市青年京劇團晉京演出《大保國·探皇陵·二進宮》 ,由孟廣祿、張克、趙秀君主演。原全國政協主席李瑞環親臨觀看,我有幸被安排到他右邊就座;而坐在他左邊的,正是世濟先生。開戲前,我聆聽她向瑞環主席匯報全國政協京昆室的工作,知她是京昆室的副主任,談及京劇界的現狀,如數家珍,揭矛盾一針見血。開戲后,伴隨著三位主演的精彩演唱,她不時忘情鼓掌,不時輕聲附耳對瑞環主席精要評點。只見瑞環主席頻頻點頭稱是,還說了一句: “這三位堪稱當今唱這出戲的最佳組合之一。 ”這一次,她給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她是一位踐行戲比天大、真正以戲“濟世”的戲曲大家。
這之后,我與她常在中國文聯主席團會議上見面。她與我同為副主席,我駐會,他兼職,開會時常坐在一起。她長我十幾歲,我尊稱她為老師,她卻呼我“老仲” 。說起戲來,她滔滔不絕,講問題,述憂慮,提建議,獻計策,每每讓我思路大開,獲益匪淺。她感恩黨和政府對戲曲的重視和關懷,感恩朱镕基、李瑞環、丁關根等中央領導對繁榮發展戲曲事業親歷親為干的實事,如“京劇電影工程” “京劇音配像和像音像工程”“京劇研究生班”“全國青年京劇演員電視大賽” “中央電視臺戲曲頻道”和“空中劇院”等等。她不僅關心自己專攻的旦行程派,而且關心京劇各行當及全局的發展。有一次,為了搶救瀕臨失傳危機的丑行藝術,她以年逾古稀的高齡,上下奔跑,八方呼吁,真令人感佩。我方深知,她和丈夫著名琴師唐在炘先生都曾就讀于上海名牌大學,受過嚴格的高等教育,對京劇的認識有著一種知識分子特有的文化自覺。她把京劇看成是中華民族以戲曲方式審美把握世界、堅守人類的精神家園的獨特創造,她執著地把自己的生命無條件地貢獻給京劇事業。她晚年意外喪了獨子,白發人送黑發人,接著又走了相濡以沫的老伴,留下一雙未成年的孫女。不幸的人生遭際可以摧垮不少人,但對她這位具有非凡人格的老藝術家說來,卻能歷經坎坷,愛戲更深,既勇于直面人生,又永葆進取精神去開拓未來。我多次在京劇界的研討會和觀摩演出時遇見她,開始還硬朗,后來用手杖,近半年坐輪椅了。約兩個月前,中國戲曲學院為張火丁專門成立傳承發展程派藝術中心,她就是坐著輪椅進會議室的。我迎上前去問安,直到握住她的手,她才笑道: “原來是老仲呀,我的眼睛看不清了。 ”盡管身體欠安,她說“火丁的事一定要來” 。她講了一番真摯動情的激勵后學的話,實在支持不住了,大家勸她提前離會。我送她下樓,從輪椅上扶下來再攙上小汽車。臨別,我特別說: “世濟老師有啥事,招之即來! ”她卻笑笑應道: “放心吧,我自己行! ”多么堅強的老人啊!
這位具有非凡人格的堅強老人,在藝術追求上是一絲不茍容不得半點沙子的。記得在中央電視臺的全國青年京劇演員電視大賽上,她和我應邀坐在評審席上當監審。我告訴她,一位程派傳人(也是她的學生)應約照別人大改過的劇本把一出程派名劇搬上了銀幕。她很關注,急著問我要了碟片,說一定要看。第二天,一到大賽現場,她拉著我很生氣地說: “我看過了,怎么能這樣亂改程派經典劇目呢?對經典,首先要敬畏,只有在繼承基礎上的創新才是真正的創新。這種打著創新旗號迎合市趣硬塞私貨篡改經典的做法,會毀了程派藝術! ”言之鑿鑿,擲地有聲。至今,她捍衛藝術的尊嚴、純潔和神圣的音容笑貌,還活躍在我腦際。
以戲“濟世”的世濟先生,精神永存,英靈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