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于現代、傳統與本土化之間
———對臺灣話劇《蚵仔夜行軍》的解析
臺灣因其開放性海島的地理環境,多重疊加的文化歷史背景,形成了獨特的現代、傳統、本土化相交織的戲劇景觀。自上世紀60年代以后,臺灣的現代戲劇運動,繼承早期傳統的甚少,接受當代西方戲劇潮流的影響則深。話劇的演出形式分為兩派。一派是走寫實路線,依然以落幕換景來演出。另一派是走新潮的“實驗劇”形式,走寫意路線,不一定分幕,也不一定注重布景、道具,而是采用變換道具、隨時上下場、隨時改景等方式表現“內在”的、“心靈”的“真實性”。后者明顯比前者影響力大。特別是后者還能融合傳統戲曲的表現形式,比較貼合臺灣人民對文化之根的堅守心理。
近期在上海 ACT 當代戲劇節“聚焦寶島”板塊里的臺灣話劇《蚵仔夜行軍》,由臺灣三缺一劇團出演,講述的是海水污染導致牡蠣生存受到威脅、牡蠣奮起反抗的故事。該劇以擬人化的手法,從一群牡蠣的視角去審視人類對環境的傷害,不直接表現現實的殘酷,而是通過童話、寓言的方式呈現故事。
在上海的演出版本中,三缺一劇團保留了大量的閩南語的臺詞,沒有任何字幕,以此保持了原汁原味。明知道觀眾可能聽不懂,但劇組沒有改變的意思,估計這關系到戲劇原生性和活態性的本土呈現問題。該劇沒有傳統意義上的情節,它們更多的是直陳某種情境、場景或境遇所構成的戲劇意象,以誘發觀眾對人與其他生靈一體意識缺失的冷酷現實的思考。該劇也沒有傳統戲劇的性格特征和命運描寫,劇中都是用符號化形象以突出其普遍性,直喻牡蠣與人各自的生存狀態。該劇也沒有傳統的分幕,而以多場次形式去敘事,場與場之間也少有傳統戲劇環環相扣的情節鏈,它也沒有劇情沖突的開端、發展、高潮、結局的結構安排,其情節甚至可以跳躍式地發展。它以歌詞、敘說、解說詞、幻燈等手法,去揭示牡蠣這種生靈隱秘而深刻的內心世界。
觀眾還可以看出 《蚵仔夜行軍》 從民族戲曲傳統出發去融合西方現代派戲劇手法,并在此基礎上進行新的戲劇創造。以戲劇場景而論,他們用了戲曲的程式,對西方現代派戲劇比較寫實的舞臺演劇進行改造,有意識地“將傳統的舞臺演出形式移植到現代劇場上來”。不以道具和布景來制造“真實”,而以演員的表演去表現劇本的內容。僅僅一堆牡蠣殼、一大張白紙和幾根木樁,撐起了整個舞臺。四個演員圍繞著這張大紙,或抖動、或牽繞、或包裹、或鉆進鉆出,制造出了大海與海浪的景象。一排歪歪斜斜的木樁則簡練、準確地營造出了漁村的詩意景象。演員展示了木樁下面牡蠣最平常的生命活動。海岸上一堆牡蠣殼,是繞不開的祭奠之地。正因為道具的簡練,舞臺時空時時被突破,海底、海灘、海港、漁村轉換不斷,實現夢幻般的虛擬化、寫意性。四個演員有時飾演未受污染的、溫和的牡蠣族群,有時飾演受人類污染的、憤怒而邪惡的綠牡蠣,有時又會飾演大學生和老漁民等。四個演員以少勝多,在不同角色間當場靈活、自由替換,銜接非常自然。
與大陸流行的話劇有所不同的是,《蚵仔夜行軍》并沒有將舞臺布置得精當實在,而是將演員的表演視為戲劇質感的終極顯現。演員在很多場景中采用了戲曲的技巧。例如,以虛擬動作“煞有介事”地表現牡蠣在水中的各種悠游自得等,表演的身段、姿勢都借鑒戲曲而來。四位演員的形體語言在劇中占有很大的比重,其中,四個演員圍繞一張大白紙的表演,造型和動作似乎經過了大量精心的設計,演員在流動的點、線、面上交匯,在節奏和速度的變化中漸漸深入角色的心理狀態,這些場景竟有一種魔幻的感覺。臺灣傳統戲曲中,有一種“布袋戲”,此處應有所吸納借鑒。在木樁周圍,演員們有精彩的虛擬、寫意動作的表演,盡管語言不通,但舞臺上充滿象征意蘊,給劇作帶來藝術表現的多義性和朦朧感。
臺灣戲劇家姚一葦認為:話劇的發展,應該將西方現代戲劇與民族戲曲傳統相融合。他認為,傳統如果脫離現代,將不與我們的生活契合; 現代如果脫離了傳統,則缺乏民族的特色與精神內容,只剩下虛空與貧乏的外殼。《蚵仔夜行軍》似乎是對他的這一思想的回應。該劇的二度創作在現代、傳統與本土化之間,盡量地舒展自己的想象,并且盡量完美地把它體現出來。當然,如果說該劇有什么不足之處,那就是臺語的部分大陸觀眾聽不懂,很多劇情只能靠猜想。因為不知自己是否猜對,所以留下很多謎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