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伴隨著白毛女飾演者雷佳清澈純凈的歌聲,當熟悉的旋律響徹上海大劇院的時候,很多觀眾都情不自禁流下了眼淚。 傳唱70年的《白毛女》承載了太多人的記憶,也傾注了太多人的情感。當巡演消息傳來的時候,在上海的文化界和普通觀眾中著實引起不小的震動,上海站演出的 時間也早已列入很多人的必選日程,而12月5日、6日兩場演出票更是早早售罄。
演出當晚,我和兩位年輕同事一同前往大劇院觀演,他們一個是“80后”,一個是“90后”。演出前,他們對這部作品非常好奇,因為僅從父輩口中 了解的一星半點的信息,不足以讓他們對這部歌劇有多么深入的認識。演出結束后,兩個年輕人又提出很多讓我不知該如何回答的問題。那個年代對于改革開放之后 誕生的年輕人來說,確實過于久遠。當年被稱為新歌劇的《白毛女》,對于今天的年輕觀眾來說同樣是一種全新的體驗。那天的觀眾組成,四五十歲以上的占多數, 但年輕的觀眾甚至孩子也不少。
對于上海這樣一個國際化的大都市,觀眾常年浸淫于各種高水準的音樂舞臺藝術作品當中,口味難免挑剔,眼光自然也高。然而,我注意到,演出當中劇 場內始終鴉雀無聲,觀眾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舞臺上,全神貫注地感受著劇中人物的喜怒哀樂,很多觀眾無數次為喜兒和楊白勞的悲慘遭遇流下了眼淚。長達 105分鐘的上半場,沒有觀眾擅自離席,中場休息后,也沒發現觀眾提前退場。
復排歌劇《白毛女》,觀眾能夠從這部誕生于70年前的作品中獲得什么?其實這個問題,就好像在問,為什么今天還有那么多的觀眾熱愛威爾第、普契 尼、瓦格納等人的作品一樣,真正的藝術不會因為其誕生的時代和誕生的目的而限制其久遠的傳播。經典之所以成為經典,是因為它所傳達的是一種共通的情感和價 值觀。在歌劇《白毛女》中,它的親情、友情、愛情依舊能引起當代人的共鳴,甚至正是因為這些人類最樸素、最直接的情感,在一個特殊的年代被限制、被壓迫、 被踐踏,才更會引發生活在今天的人們更深厚的同情和傷感。細心體會的話,會發現,《白毛女》這部歌劇的情感表達細膩且生活化,很容易引觀眾入戲。比如開場 喜兒盼著爹爹回家過年,那種焦急、期盼、猜度的心情,總會讓稍有年紀的觀眾聯想起自己年幼時數著日歷盼除夕的情景;當楊白勞被逼無奈準備以死抗爭,臨走時 對女兒充滿愧疚和不舍,最后將自己身上惟一一件補丁摞補丁的破棉衣披在女兒的身上,那種為了孩子付出所有的慈愛讓人不禁潸然淚下;當喜兒得知爹爹慘死的消 息,撕心裂肺地哭喊“是不是嫌兒不孝順”時,又會引起觀眾多少的心疼和憐惜……類似的還有大嬸、二嬸、大春、趙大叔等等,這些人物樸實的情感表達,都會讓 觀眾對這部劇作產生一種自然的親近感。人類的情感是共通的,雖然《白毛女》誕生在戰爭年代,但今天演出依然不會覺得過時,依舊散發著其特有的藝術魅力。
此次復排歌劇《白毛女》的藝術水準很高,演出團隊整體表現不錯。尤其是女主角雷佳,唱演極其出彩。雷佳的聲音澄凈亮麗,歡樂時的悠揚,憂傷時的 低徊,憤怒時的高亢,悲傷時的絕望,都拿捏到位。雷佳的演技也值得稱道,她的表演融戲曲、話劇、芭蕾等藝術表演形式于一身,將人物的喜怒哀樂在相應場景得 以準確體現。在第二天的歌劇《白毛女》研討會上,雷佳一再感謝郭蘭英、彭麗媛兩位前輩的悉心指導,為了這次巡演,她們在百忙之中為雷佳專門輔導排練數次, 從唱腔到動作,即使最細微的地方也都不放過?梢哉f,雷佳所塑造的喜兒,是集幾代喜兒精華于一身的喜兒,惟其如此,這個喜兒才會那么動人心魄。
飾演楊白勞的高鵬同樣讓人由衷地豎起大拇指。高鵬將一個長期受壓迫、受欺凌、膽小懦弱的農民形象塑造得惟妙惟肖。比如楊白勞躲債回到家時,一再 追問穆仁智有沒有來過,那種動作和表情既有擔心,又有僥幸;楊白勞被黃世仁逼按手印后回到家,高鵬又準確表現出了人物的痛悔、恍惚;當楊白勞準備自盡,那 一句“油盡了,捻兒滅了”,讓高鵬演繹得慘然、絕望,令人唏噓。高鵬的聲音渾厚、自然,同時又賦予角色一種滄桑感,聽來十分動人。
一部戲,主角立起來,就會帶動其他角色和團隊的整體演繹,大嬸、二嬸、大春、趙大叔、黃世仁、穆仁智的飾演者們,無論唱演都可圈可點。樂隊的表 現也很不錯。此次巡演,對于這部作品的音樂性更加強化,補充了很多重唱、合唱、間奏的段落,同時,也簡化了很多對話和繁復的情節設置,使得作品的歌劇性得 以提升。
舞美設計簡約但不簡陋,古樸且年代感鮮明的色調,自有一種精致在其中。虛實結合的整體風格,同演員寫實加寫意的表演相呼應,在給與觀眾直觀感受的同時,也讓觀眾的想象空間擴大。
70年前,新歌劇《白毛女》誕生。這是一種具有中國民族特色的,易于被普通老百姓接受的,基于傳統又異于傳統,取于民間又高于民間的全新的藝術 表現形式,它的先鋒作用,被之后以這種藝術形式為標桿的一部部膾炙人口的紅色經典所證明。其實,任何一種藝術形式,要有長久的生命力,有兩點非常重要,一 是要植根于本民族的文化之中,二是要有生活,也就是今天說的接地氣。當年延安那種火熱的生活,讓文化工作者有著激情飽滿、充滿活力的創作熱情,同時他們又 對普通民眾生活有充分了解并對其疾苦感同身受。為了創作,他們體驗生活下基層,與百姓同吃、同住、同勞動,這種創作狀態一直到解放后很長一段時間都保持 著?上,現在有些搞創作的人,不再堅持這樣的創作狀態,大都憑空想象編故事,閉門造車,脫離群眾,脫離生活,其作品蒼白空洞,百姓不認可,最終只能自娛 自樂。
藝術的形式是豐富多樣的,歌劇《白毛女》的復排并不意味著今天我們還要照著這個樣式寫歌劇,也并不是說,全中國所有的人都要喜歡這種形式的藝術 作品。在文化娛樂極其豐富的今天,如何針對不同的受眾,創作廣大觀眾喜聞樂見的作品,真正做到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是當今文藝工作者必須要認真思考的問 題。當然,任何的創作都離不開兩點,一是民族的,一是生活的。我想,這才是歌劇《白毛女》復排巡演最根本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