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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人們形容一個演員演技出眾,都會說觀眾提起他/她,想到的只是角色的名字,甚至會想 不起他/他本人的名字。拉開審美的距離,觀眾驀然發現他在大小熒幕上的表演是如此精彩,喝彩之余,很多人卻又忽略了一個細節:他是地道的舞臺劇演員出身, 1985年考入北京人民藝術劇院, 1989年應邀赴聯邦德國西柏林高等藝術學院戲劇系進修戲劇表演,主攻格洛托夫斯基表演學派,且多年來一直未曾真正離開過戲劇舞臺。他——就是馮遠征。
這一次,他聯手北京電影學院攝影系,本著以“每個人都能成為演員”的信念,輔以格洛托夫 斯基學派的教學手法,以導演身份進行一次創作實驗。7月24日至25日、 8月14日至16日、 8月28日至30日,由馮遠征執導的三部小劇場話劇《死無葬身之地》《足球俱樂部》 《等待戈多》亮相天津大劇院,展現給觀眾全新的視聽體驗。
——編者
話劇的魅力是看到一個真實的人
戲劇既是一個代表時代說話的劇種,同時也是能夠傳承的劇種,當我們能夠欣賞的時候,往往都認為它是高雅藝術,為什么是高雅的?實際上在國外也是 這樣的,除了交響樂、歌劇、芭蕾等,能夠讓人穿上西服打上領帶,很莊重地走入劇院的藝術形式就是戲劇,也就是我們所說的話劇。有時候覺得話劇離我們很遠, 但是當話劇演員演出有內容的話劇的時候,你會被他震撼和感動,甚至會會心一笑,這一切實際上就是話劇的魅力。
話劇的魅力還有什么呢?就是觀演關系,你坐在下面,我站在舞臺上。話劇的魅力就是看到一個真實的人,在舞臺上演一段歷史命運也好,或者矛盾沖突 也好,實際上是面對面地告訴你一件事情,不是隔著屏幕的,拍完之后被導演剪輯,經過其他技術手段的處理,或者是用現在的電腦動畫給你一個電影夢,話劇是用 真實的人在給你造一個夢。而演員也會因為觀眾會心的笑聲,或者被觀眾感動的抽泣聲感染,你們的感覺我們是感受得到的。話劇為什么是互動的關系?就是因為真 實的人在演,真實的人在看。所以在舞臺上我們演戲,觀眾笑的時候,我們會停一下,因為我們希望你們笑過以后再去演,觀眾鼓掌的時候我們也要停一下,等停止 的時候我們再繼續,這個時候表演是中斷的嗎?似乎是,似乎又不是,因為觀演關系必須是這樣的。
我們如何看待話劇?仰望?錯!平視就可以了,不用帶思想,先去看,先去感受,感受到什么就是什么。如果你感受到了歡樂你就開心地笑,如果你感受 到帶給你一些痛苦,你想流淚那就流淚,你如果什么都沒有感受到也沒有關系,因為可能帶給你的就是這樣的狀態,或者你當時的心情也正好符合了我什么都沒看 到,就像大家知道的,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所以一臺話劇我們往往傳遞給觀眾的是一個想法,一個主題,但是每一個觀眾看到的是不同的,是不同的感 受、不同的主題。因為每個人的經歷、生活狀況不一樣,社會環境和家庭環境不一樣,所以你的思想意識形成也是不一樣的。
我們都是隨著戲在成長
20多年前我看吳祖光的話劇《風雪夜歸人》 ,那時候很年輕,當時看到的是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心里想的是我如果遇到這么漂亮的女主人公,一起私奔多美啊?墒乔皟赡晡议_始演《風雪夜歸人》的時候, 發現當年看這個戲時忽視了另一條主線,也就是官場這條很重要的線,我后來演的就是法院院長,是一個以權謀私的人。當我再看這個劇本后發現,這條線太重要 了,我當時為什么完全忽視了?因為那時候年輕,正是向往美好愛情的時期,那個時期對于我們來說,可能其他都不憧憬,只是在憧憬遇到美好的愛情。今天演《風 雪夜歸人》 ,我發現愛情線和官場線是并駕齊驅的,而且這兩條線哪一條線離開另外一條線都是不能獨立存在的,因為它們是緊密連在一起的。所以30年后再看這個劇本的時 候,我發現我的成長足以讓我去重新認識這個劇本。
還有我們1999年恢復演出的話劇《茶館》 ,當初剛恢復演出的時候,我們那一代是忐忑的,因為我們脫離不了老藝術家的影子,我們每天都是在影子下生活,去創作這個戲的時候很累,但是我們必須往前 走。當然我們開始的演出也受到很多質疑,但是演到今天,更多的觀眾接受了我們這一代人,觀眾看到我們這些演員的成長,更多的觀眾認為這群演員并不太差,這 些演員已經傳承了北京人藝的精神,已經把《茶館》樹立在舞臺上,宋二爺還是宋二爺,常四爺還是常四爺,人物還是以前的人物,但是角色已經有現在的烙印了, 因為我們都是隨著《茶館》這個戲開始成長的。
《茶館》到今天已經演了600多場,老藝術家演了300多場,我們演了300多場。印象特深的是演第599場,在第二幕的時候,當我演的宋二爺 快上臺的時候,突然景片子倒了,逼著王掌柜說墻都倒了,還開張嗎,那可是要拉大幕重新演的?吹竭@一幕的觀眾,以后回憶起來的時候會說,在我的生命中,有 天看戲的時候, 《茶館》這個話劇的景片倒了。假如有一天我在舞臺上演戲忘詞了,觀眾偶爾會想起某年某月某一天我在臺上忘詞了,那會成為歷史上的一個點。
馮遠征執導話劇《足球俱樂部》(左)、《死無葬身之地》(中)和《等待戈多》(右)劇照
對格洛托夫斯基學派的認識
我在德國學的格洛托夫斯基表演學派。中國觀眾最為熟悉的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學派,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是大家公認的體驗派,我要演一個醫生,我首 先去體驗醫生,我去體驗他的生活,看他怎么吃飯,怎么上班,怎么工作,怎么開藥方……這是外在的技術,可能更多的是說,我體驗一些內容,怎么從心理上感受 到。而布萊希特更多的是感受跳進跳出,從角色中跳出來,然后再回到里面。戲曲更多是用形式的東西,用多年的一些程式化的東西,積累成一種固定的模式表現, 這也能表現出人物的喜怒哀樂。
實際上,隨著這些著名流派的漸行漸遠,表演體系也出現了很多分支,分支的東西不足以成為一個大的流派,相對小眾,更多的人不一定知道,但是從事 專業的人會去鉆研會去研究,而格洛托夫斯基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關門弟子,他發現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體系很多東西有點落后了,他認為老師的一些東西有點 過于繁瑣,一些表演訓練會拆解成各種各樣小的練習,比如注意集中練習、模仿練習、放松練習,當每個學生都花很長時間做這些練習的時候,他們可能做得很好, 但是往往絕大部分學生這樣學完以后,發現自己不會組合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可能他自身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但是他的學生可能解決不了。我們花大量時間做無實 物練習,要體會水杯的重量,杯里還有多少水,但是試想我們在舞臺上,有幾個人做無實物表演?所以表演開始需要這樣的過程,但是走到現代的時候有些東西應該 摒棄掉。
格洛托夫斯基說過一句話:“在座的人都有成為好演員的潛質。 ”中國把表演分得很清楚,演電影就進電影系,學話劇表演就是演話劇。但是在歐洲沒有分這么細,戲劇學院有導演系、表演系,歐洲的戲劇導演都是演員和編劇出 身,因為不懂表演的導演不會跟演員去交流,而好的編劇能夠有深厚的文學底蘊,能夠解決劇本的問題,甚至能夠有很好的判斷,因為是寫戲出來的,他在內心會 演。我曾經也跟很多編劇交流,問他們是不是在寫的時候,一定是把每一個你所寫的角色都演一遍,寫二十個角色得演二十個人,是不是在家里跟神經病一樣,一會 兒這樣,一會兒那樣?一個普通的人,經過開發和挖掘,可以成為一個演員,格洛托夫斯基就是這樣認為的。學習表演,我們永遠是在教方法,缺的是挖掘。演戲也 是這樣,我們沒有挖掘潛在能力的時候,我們沒有讓自身得到解放的時候,我們沒有舒展身體的時候,我們就形成一個殼,這個殼恰恰束縛了很多演員的表演,讓很 多現在藝術院校畢業的學生不會演戲。
荒誕派戲劇需要問個為什么
下個月,我有一出荒誕派戲劇在天津大劇院上演,叫《等待戈多》 。這出戲當年剛上演時很多人看不懂,“你們說的都是什么東西,讓我們要睡覺。 ”結果這些藝術家沒辦法,就到監獄去演了《等待戈多》 ,演了之后犯人長時間哭著鼓掌。這部戲在監獄里火了以后,所有人都去看,所有人都說這個戲太棒了,但是實際上他們真的沒看懂。為什么犯人看懂了?很多犯人 在等待什么?在等待幾天、幾個月、幾年、十幾年、二十幾年后就該出獄了,他們每天倒計時數著在監獄的日子,他們在等待。有的在等待死亡,有的再也出不去 了。而《等待戈多》能夠讓犯人看懂,就是因為他們永遠在一種荒誕的環境中生存,這個東西束縛了自由。比方說一個人和另一個人同時在等待出獄,他們的境遇或 許是一樣的,但他們的思想是不一樣的。 《等待戈多》這部戲就是在說兩個人同時在等待一個人,他們之間產生了錯位的對話,這實際上是作者表達自己的意識形態和自己的思想,但是沒有辦法用正常戲劇 形式表達的時候就運用了荒誕派手法;恼Q派戲劇是在表達什么?是在表達形而上的東西,而不是像一個普通的戲劇那樣講故事,而形而上的東西往往是我們需要動 腦筋思考才能理解的。
那么如今我們再去演《等待戈多》 ,要表現的是什么?我們創作者的思想怎么放進去?不能說當年這個作者要研究的是什么就研究什么,我們需要問一個為什么。實際上在現實生活中,很多人也在等 待,有的在等待升職,有的在等待愛情,有的在等待寶寶降臨;恼Q派戲劇不一定就是讓人看不懂,而是你用自己的生活感受怎么看而已。你感受到多少就是多少。 試著去理解作者和二度創作者的思想,你就能看到荒誕派戲劇的本質。
作為一個創作者,作為一個表演者,他們實際上也是在探索,也是在不斷的創作,就像我導的另一部戲《死無葬身之地》 ,演員都是電影學院攝影系的學生,這群零基礎的學生,從我開始教他們表演,到上臺演這出話劇,用了26天。我就是用了格洛托夫斯基的理念,再加上這些年積 累的表演經驗去培訓他們,去挖掘他們的潛力,他們可能沒有專業演員的技術和技巧在身上,但是他們質樸的表演真的是讓人很震撼。
(本報記者張悅根據著名演員馮遠征在天津大劇院“當代學者大講堂”所作的“戲劇賞析與話劇表演”講座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