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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紹振的散文研究對現(xiàn)有散文秩序的超越,或者說他的獨樹一幟之處,首先在于他特別重視散文研究的方法。他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相對主義思維和懷疑氣質,加之長期受黑格爾正反合思維模式和波普爾證偽說的影響熏陶,同時諳熟西方文學理論的各種流派和風格,所以他在進行散文研究時總能站在哲學和西方文化的高度,運用愛因斯坦所倡導的“兩面神”的思維方法,將散文問題放在正反兩極中檢驗。大體來說,孫紹振的散文研究,在方法論上有以下幾個特點:
一是回歸散文的歷史,從原點上尋找散文的生長點和創(chuàng)新點,對散文進行原則性的抽象。在《世紀視野的當代散文》中,孫紹振先從哲學切入,運用哲學的方法來研究散文。而后,他一方面從當代散文理論建設的高度,具體分析“五四”時期的散文理論建構,考察周作人提出“敘事與抒情”散文的時代背景,以及傳統(tǒng)和西方散文 的影響等因素,由此認為抒情性散文文體成為20世紀散文創(chuàng)作的主流,實乃歷史選擇的結果;另一方面,孫紹振又從鐘敬文的“情緒與智慧”、“超越的智慧”, 特別是從郁達夫的“散文是偏重在智的方面”的闡述,發(fā)現(xiàn)并抽象出了智性散文,使其成為中國當代散文的另一個理論基點。應該說,回歸歷史原點,從“五四”散文的經(jīng)典文獻中解釋當代散文發(fā)展內在的、必然的邏輯,盡管過去有人涉及,但迄今為止,尚沒人像孫紹振這樣,既深入全面,又從方法論的角度,揭示出中國現(xiàn)當代散文歷史發(fā)展的整個邏輯演繹過程。
二是從整體思維出發(fā),將散文置于文學的整個系統(tǒng)之中,在散文與小說、詩歌的比較、聯(lián)系和轉化中來探究散文的奧秘。孫紹振認為,散文和其他文學形式一樣,在表現(xiàn)人的心靈世界時,只能表現(xiàn)其局部的側面,或某一方面的特征。因此,只有在文學的系統(tǒng)中考察它們的同與不同,才有可能洞悉其深層的玄機。為此,他分析了李白的詩歌和他的散文《與韓荊州書》、柳宗元的《江雪》和《小石潭記》在表情寫景上的不同,并比較了散文和小說在敘事和塑造形象上的區(qū)別,由此得出結論:“如果詩由于形而上,故其形象乃是概括的、普遍的,意象是沒有時間、地點,甚至沒有性別的,那么散文則由于形而下,形象是特殊的,也就是有具體的時間、地點、條件的”。至于散文和小說,則主要是動態(tài)的錯位和相對靜態(tài)的統(tǒng)一。這種通過與小說、詩歌的比較、聯(lián)系和轉化,探究散文的特殊規(guī)律和內在奧秘的研究方法,與以往那種孤立的、靜態(tài)的散文研究相比,不但顯示出一種原創(chuàng)性的理論深度,而且能有效推進散文這一學 科的理論建設。
三是歸納法。傳統(tǒng)的散文研究之所以陷入困境,蓋在于因循守舊和故步自封,研究視野過于狹小逼仄。此外,采用單一的社會政治批 評方法,過于信奉機械反映論、狹隘功利論和內容決定形式論,也是散文研究裹足不前的原因。新一代的散文研究者試圖引進當代西方的文化哲學、生命哲學和形式 詩學,為當代散文理論帶來新的突破和前景。不過他們所使用的邏輯方法,主要是演繹法。演繹法雖是普遍的邏輯方法,但它只能從已知到已知,不能從已知推及未 知。它不能產(chǎn)生新知識,也不容易獲得原則性的獨到見解。所以,孫紹振更看重的是歸納法,即不是從推論開始,從概念定義出發(fā),而是從事實出發(fā),從個別的、具體的、特殊的感性上升為普遍的抽象。
四是藝術分析的“還原法”。這一研究方法的特點是變被動為主動,不單要分析作品的外在形式和形象,還要 將作家故意忽略,或故意排除,即作家感知世界以外的東西還原并挖掘出來。比如在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中,他營造了一個寧靜安謐、幽雅孤寂的藝術世界,但這 并不是清華園的全部。實際上,朱自清先生排斥了蟬聲和蛙鳴的喧鬧,才獲得了這樣的藝術效果。那么,朱自清為什么要排斥蟬聲和蛙聲?這種忽略或排除揭示了一種什么樣的心境?表現(xiàn)出了一種什么樣的矛盾狀態(tài)?孫紹振認為,“這時候最熱鬧的,要數(shù)樹上的蟬聲與水里的蛙聲;但熱鬧是它們的,我什么也沒有”這一句,便是這篇看似和諧統(tǒng)一、自洽完整的作品的一條縫隙,只有抓住這句話展開分析,并還原作者故意排除的成分,才算是找到藝術分析的切入口,掌握了分析的主動權,并抵達解讀的深度。孫紹振正是運用這種情感邏輯和思想藝術價值的“還原法”,解讀了古今中外大量的散文、詩歌和小說,從而形成了另辟蹊徑、獨具一格的孫氏 “文本解讀法”。
當然,科學有效、有可操作性的方法的采用離不開觀念的更新,更離不開觀念的引導。就孫紹振來說,我認為深厚的哲學功底,敏捷的思維,前衛(wèi)的姿態(tài),良好的藝術 感受力,以及永遠年輕的思想,是他天然的優(yōu)勢;同時不容忽視的一點是,他擁有一種現(xiàn)代意識的散文研究視野,而這是大多數(shù)傳統(tǒng)的散文研究者所欠缺的。正因擁 有這種開闊的現(xiàn)代意識,所以他不滿于傳統(tǒng)散文研究那種謹小慎微,安于“靜態(tài)”的平衡格局,敢于打破散文的華嚴秩序,拋開定義、本質、創(chuàng)作技巧,以及敘事、 抒情、議論的僵硬劃分,并對“形散神不散”、“詩化”、“真情實感”等散文觀念發(fā)起挑戰(zhàn);同時,在挑戰(zhàn)中結合散文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建構起新的散文理論范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