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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是詩之本 詩是人之光

    ——散論20世紀的舊體詩詞

    http://www.donkey-robot.com 2015年12月07日13:10 來源:光明日報 高昌

      “笑問蘭花何處生,蘭花生處路難行。爭朝襟發抽花朵,泥手贈來別有情。”——這首絕句的作者,是20世紀早期著名的湖畔詩人應修人。他的新詩《妹妹你是水》《小小兒的請求》等流布頗廣。他的舊體詩詞的光芒,往往為他的新詩成就所遮蔽。

      像應修人這樣的舊體詩詞作者,在20世紀燦如繁星。不少寫新詩名世的詩人,也都有一些優秀的鮮為人知的詩詞作品。只是因為他們新詩方面的盛名,這些舊體詩被掩蓋了。比如徐志摩這首《清明雨中》:“檐溜潺潺插柳斜,異鄉佳節不須夸。暫時為客還非客,此日離家總憶家。聽雨有愁宜中酒,尋春無夢到看花。隔墻薄暮新煙起,暗減心情負歲華。”詩中描寫了杭州清明雨中的感悟,表達了思鄉和少年特有的一種透明的悵惘。語淺情長,辭美味醇。這些詩詞作者數量紛繁,面目各異。他們寫作舊體詩大都不是為了發表,而是隨感而發,觸景生情,隨意揮灑,所以更加接近生命的本色,更加容易保留歲月和歷史的原生態樣貌,更能折射這一特定時期的詩人心態和社會細節。這些作品有詩的魅力,同時也有史的質素。由于種種原因,這些詩詞作者和作品并沒有得到更充分的認識和研究,但確實是一片陌生而又熟悉的開滿鮮花的迷人的原野。

      清末民初正是所謂三千年未有之大變革的特殊歷史時期,詩詞的多元流變和多元生態,折射出了這個時代變革的復雜性和特殊性。而接踵而來的20世紀諸多歷史事件,恰好為這些悲劇、喜劇、壯劇、慘劇做了詳細的注腳:庚子事變、辛亥革命、軍閥混戰、日本入侵、國共內戰直至“反右”“文革”、改革開放……一個個社會大事件給詩詞作者帶來各種各樣的心理沖擊,也為形形色色的作者搭建了新鮮的性靈舞臺。他們的詩詞作品是時代變遷的活的精神標本,尋找他們失蹤了的軌跡和光芒,可以清晰地勾勒出一段段時間的背影和風雨的痕跡。

      要研究現當代的中國,要研究20世紀的中國人的心靈密碼,無論是同光體還是南社,無論是毛澤東、陳毅、葉劍英還是胡喬木,無論是魯迅、郭沫若還是胡適、陳獨秀,無論是蘇曼殊、郁達夫還是龍榆生、夏承燾、唐圭璋,甚至無論是袁世凱、徐世昌、吳佩孚還是汪精衛、王揖唐……都是無法繞過和回避的文本存在。

      我對20世紀詩詞的關注,先是源于上世紀80年代對郁達夫詩詞的喜愛,而后則是因為對大學里的老師許桂良、顧之京夫婦的父親顧隨先生的敬重。我還記得在大學圖書館里借到郁達夫詩詞選之后的驚喜——“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等等詩句,就像楔子一樣直接楔在我的心上。之所以用到“驚喜”這個詞,是因為此前我竟然沒有注意到過,在我的閱讀視野之外,還有這樣一種又新又舊、新舊難分、魅力無窮的文學存在。

      上世紀80年代初,我開始寫詩的時候,讀得最多的是舒婷、顧城、江河等朦朧詩人的作品。他們被稱為崛起的詩群。徐敬亞先生在論文《崛起的詩群》中有這樣一段話:“詩壇上升起了新的美。于是,通向美的道路,便又一次次出現了無數種可能性。無數!而不是唯一。”他提到的這無數種可能性中,并不意味著伴隨著新詩的崛起,古典詩歌的藝術營養和藝術形式也就都應該一股腦兒扔掉了。艾青、田間、胡風他們是一種道路,而魯迅、郁達夫、聶紺弩這些人,其實也是一種道路。事實也證明,舊體詩詞不僅至今頑強地活著,而且還呈現出朝氣勃勃、生意盎然的和諧藝術生態。舊體詩特有的聲、韻、調組成的韻律之美,是令人迷戀的。在高速公路上行駛,和在田野里漫無目的地亂闖相比,速度和效率畢竟是不一樣的。

      “五四”以來,新詩雖然在主流文學界有了重要的地位,但其自身的某些缺陷所招致的爭議也是一路相伴而來。魯迅在1934年致竇隱夫的信中就曾說過:“沒有節調,沒有韻,它唱不來;唱不來,就記不住;記不住,就不能在人們的腦子里將舊詩擠出,占了它的地位。”此后至今已經整整80年了,盡管舊詩仍然沒有從人們的腦子里被“擠出”,但舊詩被主流文學界所忽視甚至說歧視,也仍然是客觀的文學現實——除了引起廣泛聚焦的少數領袖和社會名人的作品之外,很少有研究者關注20世紀舊體詩詞的整體創作成績。這種現象是不正常的,也是和20世紀舊體詩詞的創作水平和美學影響不相稱的。

      詩歌與時代有著天然的聯系,從20世紀詩詞中我們能夠真切地接收到時代前進的跫音。請來看袁克文的“絕憐高處多風雨,莫到瓊樓最上層”,這兩句表面是寫游頤和園的感受,抒發了淡泊功名、不貪戀權勢的明智的人生態度,實則曲折表達了對父親袁世凱竊國稱帝的勸諫和諷喻。再請看張恨水寫南京大屠殺的這兩句:“城里遺民三十萬,可能一哭似予無?”其筆調沉郁蒼涼,凄清苦澀,讀來如在昨天。還請看張大千寫鄉愁的這兩句:“半世江南圖畫里,而今能畫不能歸!”因為戰亂阻隔,作者漂泊海外,不能歸國,畫梅杏而思江南,感嘆只能畫卻歸不得。詞調明麗,而心境悲涼。下面再來看看沈祖棻筆下的春愁:“三月鶯花誰作賦?一天風絮獨登樓。有斜陽處有春愁。”這句“有斜陽處有春愁”使沈祖棻贏得“沈斜陽”的別號。這首詞寫于1932年,表現的即是踏青引發的春愁,實際還有隱含了“九一八”事變后國人對山河破碎的家國之憂,已經遠甚于一己幽怨了。

      新中國成立后知識分子的復雜心態,也能在舊體詩詞中辨認出清晰的雪泥鴻爪。林散之在《七零年八月初三夜》中說:“江上青留點點山,別來無恙在人間。”一句“別來無恙在人間”,依稀讓我們感受到平靜水波之下的內心渦旋。聶紺弩的《驚聞海燕之變后又贈》是一首特殊年代的奇異的愛情詩:“愿君越老越年輕,路越崎嶇越坦平。膝下全虛空母愛,心中不痛豈人情。方今世面多風雨,何止一家損罐瓶?稀古嫗翁相慰樂,非鰥非寡且偕行。”作者服刑后獲釋,卻驚聞愛女海燕早已自殺,隨后寫了這首七律送給老伴。全詩淚中含笑,笑中含淚。寫的是家事,而從“方今世面多風雨,何止一家損罐瓶”這樣的詩句,又折射出一個時代的悲劇性的記憶。

      以上例舉,僅僅滄海一粟。實際上,20世紀有不少非常優秀的詩詞佳作,但大多在讀者中并沒有達到耳熟能詳、廣為流傳的程度。因為對其缺少文本意義上的理論研究和有效的媒介傳播,致使這些詩詞作品在公眾視野中處于一個邊緣化的尷尬境地。詩歌寫作是一種艱苦的人生體驗,需要最大限度地逼近人生,最深程度地體驗人生。20世紀詩詞決不僅僅是辭藻層面的,技術層面的,而更是生活化的、開拓型的、建設性的。20世紀詩詞作者中的很多人,公眾并不一定把他們當作詩人來看。但是他們自己對詩人的身份和詩詞作品卻看的十分重要。比如羅癭公先生生前就曾告訴弟子程硯秋,死后墓碑只寫“詩人羅癭公之墓”七字。鐘敬文先生有類似的遺言,書畫名家林散之先生自題的墓志銘上,也只有幾個字:詩人林散之墓。羅先生的書法潤格很高,鐘先生在民間文學界是權威,林先生的詩名也并不及他的書畫名之盛,他們回首平生,為什么只提自己的詩歌呢?倘若這些傳說無誤的話,我相信羅、鐘、林諸先生肯定是把“詩人”這兩個字看作了美好人生的象征。不凡的人生旅程,自然是有著多彩多姿的內容,而他們自己則以一言以蔽之,曰:“詩人。”人是詩之本,詩是人之光。“詩人”是個美好的稱號。其美在詩,其美更在人。

      據周曉川先生回憶,著名詞學家夏承燾先生極為看重自己的《浪淘沙·過七里瀧》。他臨終之時囑咐身邊親故:“我過老時你們不要哭,在耳邊哼這首詞就可以了。”詞是這樣寫的:“萬象掛空明,秋欲三更。短篷搖夢過江城……當頭河漢任縱橫。一雁不飛鐘未動,只有灘聲。”這首詞作于1927年,寫夜過富春江七里瀧的感受。20世紀舊體詩詞的美學歷程,也如七里瀧的素淡而奇絕的秋光一般,徐徐展開,就是一幅淡雅畫卷,引人入勝,余韻悠悠。

      到了21世紀,舊體詩詞逐漸從復蘇走向復興,從復興走向振興,掀起一陣陣令人欣喜的文學新潮。這一傳統詩體簡練、凝重、典雅,把漢語的聲韻美、形式美推向了極致,是漢語言中最美麗的藝術花朵。文脈綿長,福澤深遠,既是民族智慧的美好載體,又是文明傳承的優秀媒介。日前詩詞寫作的重現或曰回歸,并不是對既往新詩寫作的簡單否定,而是有益的調節和科學的補充。詩詞新潮,早已經超越了單純的文體回歸話題,而更具有了一種別具風姿的傳統文化的象征意義。回眸20世紀的舊體詩詞,研究20世紀的詩詞演變和美學嬗變,可以為我們提供更多的歷史細節和生活原態,可以呈現當時的社會心理與精神生態的真實狀況,可以為21世紀的詩歌發展提供有益的藝術借鑒和歷史經驗。

      (作者為中國文化報理論部主任、《中華詩詞》雜志執行主編、中華詩詞學會副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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