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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知道,19世紀最大的困惑是歷史學:發展和停滯的主題,危機和循環的主題,不斷積累的過去導致死人所帶來的巨大負擔的主題,以及可怕的世界降溫的主題。19世紀正是在第二熱力學原理中才找到了它神話資源的主要部分。我們處于同時的時代,處于并列的時代,鄰近的和遙遠的時代,并肩的時代, 被傳播的時代。我們處于這樣一個時刻,在這個時刻,我相信,世界更多地是能感覺到自己像一個連接一些點和使它的線束交織在一起的網,而非像一個經過時間成長起來的偉大生命。也許我們可以這樣說,一些激起今天論戰的意識形態上的沖突發生于時間和空間之中。結構主義,或者至少是我們集中于這個有些籠統的名詞下的東西,是為了在那些能夠通過時間來分配的元素中間建立一個關系的集合而做的努力,這一關系的集合使那些元素似乎是并列的、相對的、彼此相互包含的,總之,使那些元素作為一種結構出現。坦率地說,在這里不涉及否認時間。這是探討我們稱作時間和歷史的某個方法。
但是,必須指出今天出現在我們的憂慮、我們的理論、我們的體系的前景下的空間不是一次革新。在西方的經驗中,空間本身是一段歷史,無可否認時間與它的必然聯系。為了粗略地描述空間的歷史,我們可以說在中世紀,空間是一個被分成等級的場所的集合:圣地和非宗教的場所,被保護的場所和與其相反公開的、無防守的場所,城市的場所和農村的場所(這些是賦予人類真實生命的)。對于宇宙論來說,當時有與天堂的地點相對的超天堂的場所以及與人間的場所相對的天堂的場所。也有這樣的場所,即在該場所中,事物被安排在某個位置,因為這些事物先前被劇烈地移動過,相反,就是事物處于本來的位置和靜止狀態的場所。正是場所的全部的等級,全部的位置相對和全部的交錯組成了我們可以粗略地稱之為中世紀的空間的東西:定位的空間。
定位的空間是從伽利略開始的,因為由伽利略的著作所帶來的真正的轟動,不在于發現,更確切地說不在于重新發現地球圍繞太陽轉,而在于構成了一個無限的,并且是無限寬廣的空間,以致于中世紀的場所在這個無限的空間中可以說是不存在的,一個事物的地點僅僅是在它運動中的一點,就好比一個事物的靜止是它的無限緩慢的運動。換句話說,從伽利略起,從17世紀起,廣延性代替了定位。
今天,位置代替了廣延性,而廣延性當初代替了定位。位置由在點和元素間鄰近的關系確定。在形式上,我們可以把這些關系描述為一些系列、一些樹、一些柵欄。
另一方面,我們知道在當代技術中位置問題的重要性:在機器的存儲器中對于信息或一個計算的部分結果的儲存,伴隨著隨機輸出的離散元素的循環 (很簡單,就如汽車或在一條電話線上的各種聲音),在一個集合的內部,對加標記的或用代碼表示的元素的識別,這個集合或是被無目的地分配,或是被歸為單義的類別,或是根據多義的類別被分類等等。
更具體地說,地方或位置的問題是以人口統計學觀點向人類提出的。人類位置的最后問題不僅僅是知道在世界上,對人類來說,是否將有足夠多的地方的問題——總之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這同時也是一個知道什么樣的鄰近關系,人類元素的什么儲存、循環、定位和分類類型在這種或那種形勢下, 為了達到這樣或那樣的目的應該被更好地保留。我們處于這樣一個時代:我們的空間是在位置關系的形式下獲得的。
不管怎樣,我認為造成目前的焦慮的原因,更多地是與空間有關,而不是與時間有關。時間多半可能只是作為被分攤在空間中的諸元素間某種可能分配的游戲出現。
但是,盡管取得了所有這些技術,盡管整個能夠確定空間或使其形式化的知識網狀系統,當代空間也許尚未完全失去神圣性——無疑與在19世紀即失去神圣性的時間不同。誠然,存在一些空間的理論上的非神圣化(在伽利略的著作中對此已發出信號),但我們可能尚未達到一個空間的實踐上的非神圣化。或許我們的生活仍為一些我們無法涉及的、制度和實踐尚不敢損害的相對所支配:作為全部資料為我們所接受的一些對立。例如,私人空間和公共空間之間的對立,家庭空間和社會空間之間的對立,文化空間和有用空間之間的對立, 消遣空間和工作空間之間的對立。所有這些對立仍因隱蔽的神圣化而活躍著。
巴什拉的宏篇巨著,現象學家們的描寫已經告訴我們,我們不是生活在一個同質的、空的空間中。正相反,我們生活在一個布滿各種性質,一個可能同樣被幻覺所縈繞著的空間中。我們第一感覺的空間、幻想的空間、情感的空間保持著自身的性質。這是一個輕的、天上的、透明的空間,或者這是一個黑暗的、砂礫的、阻塞的空間。這是一個高空,一個空間的頂峰,或者相反,這是一個低空,一個爛泥的空間。這是一個能夠像活水一樣流動的空間,這是一個能夠像石頭或水晶一樣不動的、凝結的空間。
可是,盡管這些分析對于當代的思考是基本的,但它們所特別涉及的是內部空間。現在我想談的是外部空間。
我們所生活的空間,在我們之外吸引我們的空間,恰好在其中對我們的生命、時間和歷史進行腐蝕的空間,腐蝕我們和使我們生出皺紋的這個空間,其本身也是一個異質的空間。換句話說,我們不是生活在一種在其內部人們有可能確定一些個人和一些事物的位置的真空中。我們不是生活在流光溢彩的真空內部,我們生活在一個關系集合的內部,這些關系確定了一些相互間不能縮減并且絕對不可迭合的位置。
當然,我們也許能夠進行這些各種各樣的位置的描述,同時尋找關系的集合是什么樣的,通過這個整體,我們可以描述這個位置。比如,描述一個確定經過的位置、街道、火車(火車是一堆特別的關系,因為這是通過它我們經過的事物,這也是通過它我們能夠從一點到另一點的事物,這同時也是經過的事物) 的關系的集合。通過一堆能確定這些位置的關系,我們可以描述咖啡館、電影院、海灘這些臨時休息處的位置。通過關系網,我們同樣可以確定由家、房屋、床等構成的封閉的或半封閉的休息的地方。但是在所有這些位置中,有一些位置使我感興趣,這些位置具有與所有其它位置有關的奇怪的特性,但以中斷、抵消或顛倒關系的集合為方式,以致這些位置是被確定的、被反映出來的或經過思考的。可以說,這些與所有其它空間相聯系的,但和所有其它位置相反的 空間出自兩種類型。
首先是烏托邦。烏托邦是沒有真實場所的地方。這些是同社會的真實空間保持直接或顛倒類似的總的關系的地方。這是完美的社會本身或是社會的反面,但無論如何,這些烏托邦從根本上說是一些不真實的空間。
在所有的文化,所有的文明中可能也有真實的場所——確實存在并且在社會的建立中形成——這些真實的場所像反場所的東西,一種的確實現了的烏托邦,在這些烏托邦中,真正的場所,所有能夠在文化內部被找到的其它真正的場所是被表現出來的,有爭議的,同時又是被顛倒的。這種場所在所有場所以外,即使實際上有可能指出它們的位置。因為這些場所與它們所反映的, 所談論的所有場所完全不同,所以與烏托邦對比,我稱它們為異托邦。我認為在烏托邦與這些完全不一樣的場所即異托邦中間,可能存在一種混合的、中間的經驗,可能是鏡子。鏡子畢竟是一個烏托邦,因為這是一個沒有場所的場所。在鏡子中,我看到自己在那里,而那里卻沒有我,在一個事實上展現于外表后面的不真實的空間中,我在我沒有在的那邊,一種陰影給我帶來了自己的可見性,使我能夠在那邊看到我自己,而我并非在那邊:鏡子的烏托邦。但是在鏡子確實存在的范圍內,在我占據的地方,鏡子有一種反作用的范圍內,這也是一個異托邦。正是從鏡子開始, 我發現自己并不在我所在的地方,因為我在那邊看到了自己。從這個可以說由鏡子另一端的虛擬的空間深處投向我的目光開始,我回到了自己這里,開始把目光投向我自己,并在我身處的地方重新構成自己。鏡子像異托邦一樣發揮作用,因為當我照鏡子時,鏡子使我所占據的地方既絕對真實,同圍繞該地方的整個空間接觸,同時又絕對不真實,因為為了使自己被感覺到,它必須通過這個虛擬的、在那邊的空間點。
就本義而言,我們如何描述異托邦,異托邦有什么意義?我們可以假設, 我并不是說一個科學,因為這是一個現今被糟蹋得不得了的詞,我是說一種系統的描述,在一定的社會中,以對這些不同空間、這些其它地方的研究、分析、描述、“解讀”(就像我們現在喜歡說的)為目標。作為一種我們所生存的空間的既是想象的又是虛構的爭議,這個描述可以被稱為異托邦學。第一個特征, 就是世界上可能不存在一個不構成異托邦的文化。這一點是所有種群的傾向。但很明顯,異托邦采取各種各樣的形式,而且可能我們找不到有哪一種異托邦的形式是絕對普遍的。但是我們將其分為兩類。
在被稱為“原始”的社會中,有一種我稱之為危機異托邦的異托邦形式, 也就是說有一些享有特權的、神圣的、禁止別人入內的地方,這些地方是留給那些與社會相比,在他們所生活的人類中,處于危機狀態的個人的,青少年、月經期的婦女、產婦、老人等。
在我們這個社會中,這些危機異托邦一直不斷地消失,盡管還有少量的保留。比如, 19 世紀形式的中學,或是對于男孩子的兵役都確實起到了這樣的作用,成年男子總是在家庭“之外”第一次展示他們的性欲。對于年輕的女孩子來說,直到 20世紀中葉,還存在一種被稱之為“走婚”的傳統,這是一個祖傳的主題。年輕的女孩能夠不在任何地點失去童貞,在此時,火車,走婚的旅館, 正是這個沒有地點的地點,這是沒有地理標志的異托邦。
但是這些危機異托邦在今天消失了,我認為被一些人們也許稱其為偏離異托邦的異托邦所代替:與所要求的一般或標準行為相比,人們將行為異常的個體置于該異托邦中。這些是休息的房屋,精神病診所,當然這些也是監獄。除此以外,無疑還應該有養老院,可以說養老院處于危機和偏離異托邦的邊緣, 因為老年畢竟是一個危機,但也是一個偏離,在我們這個社會中,閑暇是一種慣例,游手好閑是一種偏離。
描述異托邦的第二個特征是,在一個社會的歷史中,這個社會能夠以一種迥然不同的方式使存在的和不斷存在的異托邦發揮作用,因為在社會的內部, 每個異托邦都有明確的、一定的作用,根據異托邦所處在的這個文化的同時性, 同一個異托邦具有一個或另一個作用。
我將以奇怪的公墓異托邦為例。與普通的文化空間相比,公墓確實是一個不同的地方,這是一個同所有城市或是社會或是鄉村的地方的集合接觸的地方, 因為每個人,每個家庭都碰巧有親屬在公墓中。在西方文化中,事實上, 公墓總是存在的。但它經歷了重大的變化。直到18世紀末,公墓被安放在城市的中心,教堂的旁邊。在那里,墓地有可能的全部等級。有公墓藏骸所,在這里, 尸體失去了最后的個體特征,有少量的供單個人用的墳墓,在教堂里面還有一些墳墓。這些墳墓出自兩種類型。或只是帶有標記的一些石板,或是一些帶有雕像的陵墓。在現代文明中,坐落在教堂的神圣空間中的公墓完全是另外一種情況。奇怪的是,就像人們籠統總結的那樣,這是一個生成“無神論”的文明時代,也就是西方文化開創了人們所謂尸體崇拜的時代。
實際上,在人們的確相信尸體復活和靈魂不死的時代,很自然地,人們對遺骸并未給予基本的重視。相反,當人們不再確信有靈魂存在,不再確信尸體復活的時候,也許應該對遺骸給予更多的重視,總之,遺骸是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和在話語中唯一的存在痕跡。
不管怎樣,從19世紀開始,每個人有了擁有自己小匣子的權利,用于其個人的腐爛,但另一方面,直到 19世紀,人們才將墓地置于城市的外圍邊緣。與死亡的個體化和資產階級對于公墓的占為己有相關,死亡的糾纏作為“疾病”產生了。人們猜想著是這些尸體給活著的人帶來了疾病,尸體存在并與住宅、教堂挨得很近,甚至于就在街道中間,這種空間上的鄰近使得死亡本身蔓延開來。這個由于傳染而蔓延的公墓疾病的主題一直持續到18世紀末。在19世紀的時候,人們才開始將墓地遷移到市郊。當時墓地不僅構成了城市神圣的和永久的風尚,也構成了另一座城市,在這里,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住所。
第三個特征。異托邦有權力將幾個相互間不能并存的空間和場地并置為一個真實的地方。正是這樣,在長方形的舞臺上,劇場將一系列互不相干的地點連接起來。正是這樣,電影院是一個非常奇怪的長方形場所,在大廳深處的二維屏幕上,人們看到的是三維空間投射在上面,但以矛盾場所的形式出現,這種異托邦最古老的例子也許就是花園。人們不應忘記,花園作為距今已有千年歷史的非凡創作,在東方有著極其深刻且可以說是多重的含義。波斯人的傳統花園是一個神圣的空間, 在它的長方形內部,應該集中四個部分,代表世界的四個部分,還有一個比其它空間更為神圣的空間,這個空間像臍帶,在花園中間的世界的臍帶(噴水池和噴泉正是在這里)。花園里的全部植物應該被分布在這個空間,這種小宇宙中。至于地毯,最初,它們出自對花園的復制。花園是一個地毯,在這個地毯中,整個世界臻于象征性的完善,而地毯又是一種穿越空間的運動的花園。花園是世界最小的一塊,同時又是世界的全部。從最初的古代文化開始,花園就是一種幸福的、普遍的異托邦(因此,我們的動物園也是如此)。
第四個特征。最常見的是,異托邦同時間的片斷相結合,也就是說為了完全對稱,異托邦為把何物稱為異托時開辟了道路。當人類處于一種與傳統時間完全中斷的情況下,異托邦開始完全發揮作用。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到公墓就是一個高度異托邦的地方,因為公墓同奇特的異托時同時開始,對于個人來說,生命的失去就是這個奇特的異托時,再者,公墓也與幾乎永生同時開始,在這個幾乎永生中,公墓不斷地毀滅和消失。
一般地,在一個像我們這樣的社會里,異托邦和異托時是以一種相對復雜的方式來安排的。首先是無限積累的時間異托邦,比如博物館、圖書館。博物館和圖書館是異托邦,在這些異托邦中,時間一直不斷地積聚和棲息在時間本身的頂峰,盡管在17世紀,直到17世紀末期,博物館和圖書館仍然是個人選擇的表現。相反,積累一切的念頭, 組成一種一般檔案的念頭,在一個場所,包含所有時間、所有時代、所有形式、所有愛好的愿望,組成一個所有時間的場所, 這個場所本身即在時間之外,是時間所無法嚙蝕的,在一個不動的地方,如此組成對于時間的一種連續不斷的、無定限的積累的計劃,好吧,所有這一切都是我們的現代特色。博物館和圖書館是為19世紀西方文化所特有的異托邦。
面對這些與時間的積累相聯系的異托邦,相反,存在一些與這樣的時間相聯系的異托邦,這些時間更瑣碎,更短暫,更不穩定,并且以節日的形式。這是些不僅共時性的而且完全歷史性的異托邦。這些就是市集,市集是處于城市邊緣未占用的、令人贊嘆的地方,每年一次或兩次,市集上滿是小船、貨架、古怪的東西、摔跤的、耍蛇的女郎和女算命的。最近也是這樣,人們發明了一種新的歷時性的異托邦,就是度假村,這些波利尼西亞的鄉村給城市的居民提供了短短三個星期的原始、永恒、不加修飾的生活。此外,你們看到通過這兩種形式的異托邦,節日異托邦和積累起來的時間之永恒異托邦接合在一起。在某種意義上,德熱爾巴的茅舍與圖書館和博物館很相近,因為在恢復波利尼西亞生活的同時,人們廢除了時間。但這畢竟是重返的時間,這是像在一種直接的高深學問中追溯其根源的整個人類歷史。
第五個特征。異托邦總是必須有一個打開和關閉的系統,這個系統既將異托邦隔離開來,又使異托邦變得可以進入其中。一般地說,人們無法自由進入一個異托邦的場所。或者是被迫的,這是軍營和監獄的情況,或者必須服從一些宗教儀式和凈禮。只有經過一些許可,并且當人們完成了一些行動的時候, 人們才可進入。此外,還有一些完全用于凈禮活動的異托邦。凈禮指半宗教、半衛生的凈禮,就像在穆斯林的土耳其式浴室中,或者指表面上完全衛生的凈禮,就像在斯堪的那維亞的蒸汽浴室中。
相反,一些其它的異托邦看起來完全開放,但通常隱藏了奇怪的排斥。所有人都可以進入這些異托邦的場所,但老實說,這僅僅是一個幻覺:人們認為進入其中,事實上也確是如此,但其實是被排斥的。比如,我想起了存在于巴西, 一般地說,是南美洲,大農場的少有的房間。通向這些房間的門不是朝著一個家庭生活于其中的中心房間,任何經過的人,任何游客都有權推門,進到房間里并且在此睡一宿覺。不過,這些房間是這樣的:經過此地的人從未進入一個家庭的中心,他完全是過客,確實不是應邀者。現在,這種類型的異托邦在我們的文明社會中幾乎消失了,也許我們能在美國汽車旅館的少有的房間中重新見到它,人們和他的汽車以及他的女友一起進入這些房間,在此,非法性行為是絕對掩蔽的,同時又是絕對隱藏的,是分開的、各在一邊的,但又不在露天。
異托邦的最后一個特征是,與剩余空間相比,它們有一個作用。這個作用發揮于兩個極端之間。或者異托邦有創造一個幻象空間的作用,這個幻象空間顯露出全部真實空間簡直更加虛幻,顯露出所有在其中人類生活被隔開的場所。也許現今人們感到被剝奪了的這些少有的關閉的房屋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起的正是這個作用。或者相反,創造另一個空間,另一個真實的,與我們的空間同樣完美,同樣細致,同樣安排得很好的空間,這是混亂的,安排得不好的。這也許不是幻象異托邦,而是補償異托邦,我琢磨著是否某些殖民地沒有完全按這種方式運轉。
在某些情況中,在地球空間的全面安排方面,殖民地起了異托邦的作用。比如,我想到了17世紀第一次殖民化浪潮時由英國人在美洲創立的清教徒社會, 這些社會源出其它絕對完美的地方。
此外,我想到了在南美洲創立的耶穌會會士的特別殖民地:令人贊嘆的、絕對安排得好的殖民地,在這些殖民地中,的確實現了人類的完美。巴拉圭的耶穌會會士建立了一些在其中的每個地點生活都被安排得很好的殖民地。在長方形的廣場周圍,村莊根據嚴格的布局來分布,在廣場的深處,有教堂。教堂的一邊是中學,另一邊是公墓,一條林蔭道展現在教堂的對面,與另一條呈十字相交。沿著這兩條中心線,每個家庭都有它的小屋,因此,基督的符號如實地到處再現。基督教徒是這樣用他的基本符號來標出美洲世界的空間和地理的。
個人的日常生活不是用哨子而是用鐘來安排的。每個人在相同的時間被喚醒,在相同的時間開始工作。中午12點和下午5點吃飯。然后休息,在午夜12點,夫婦們醒來,也就是說,修道院鐘響的同時,每個人履行他的義務。
關閉的房屋和殖民地,這些是異托邦的兩個極端類型,如果我們想到畢竟船是空間的漂浮的一塊,一個沒有地點的地點,它自給自足,自我關閉,投入到茫茫的大海之中,從一個港口到另一個港口,從一段航程到另一段航程,從關閉的房屋到關閉的房屋,一直到殖民地,尋找在殖民地的花園中藏有的更珍貴的東西,那么你們就理解了對于我們的文明來說,從16世紀到今天,為什么船當然既是經濟發展的最偉大的工具(這不是我今天要談的),又是想象力的最大的倉庫。在沒有船的文明社會中,夢想枯竭了,偵察代替了冒險,警察代替了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