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網>> 訪談 >> 作家訪談 >> 正文
一個家庭在困境中掙扎,會有怎樣的經歷?常人難以想象的艱難全集中在作家東西的新作《篡改的命》中了。
這是東西繼《耳光響亮》《后悔錄》之后的第三部長篇小說。《篡改的命》的寫作,對東西來說是一次全新的體驗。筆下的人物從模糊到清晰,“開始像我的鄰居,后來像我的親人,最后成為我心靈里的一小塊。”東西說,人物活起來之后,他們就有了自己的性格和靈魂,不再任人擺布,不再聽作者的話,盡管作者下筆前有過設計,但人物有了自己的邏輯,他們會擺脫作者,走自己的路,主人公汪長尺尤其突出。他完全通過人物融入到小說里面。這時候,東西才體會到沈從文先生過去所說“貼著人物走”。
《篡改的命》
讀書報:讀完全書,覺得戲劇性特別強。情節曲折,但巧合也多,似乎有刻意設置的跡象。這不是你的初衷吧?還是我閱讀的誤區?
東西:過去戲劇性強,情節曲折是優點,現在變成缺點了,好像“反故事”是一件特別文學的事,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流行之后,作家們就一窩蜂地開始了碎片化寫作。但是,讀者需要戲劇性和故事性,我們閱讀的經典文學作品,故事性都很強,現在的網絡寫手們從來不回避故事,他們撿起上一輩作家們丟棄的武器,撕歡地寫,獲得億萬粉絲。套一句被過度引用的句式:“我們在閱讀莎士比亞的時候,到底在閱讀什么?”難道不是閱讀他的戲劇性和故事性嗎?存在主義文學大師薩特的小說《墻》,結尾就是巧合或者說偶然,但這種巧合和偶然非常震撼,新小說作家羅布•格里耶的電影劇本《去年在馬里安巴》,故事的設置就很戲劇性,但這種戲劇性讓我驚呆了。戲劇性和故事性不可怕,關鍵看能不能恰當地使用。汪槐和汪長尺父子的命運都被篡改,這種巧合是想說明改變的艱難,多少人在重復父輩的命運而改變無門。有時候我們只注意重復,卻忽略了重復是因為什么?
讀書報:閱讀的過程始終很壓抑。幾乎沒有特上,汪長尺進城打工,遇到了被拖欠工資、受傷、索賠不得、妻子小文“墮落”、被貶損被污辱等等難題,于是又把改變汪家的命運落在了孩子汪大志身上。他們為什么要改命?因為家庭貧窮,因為幻想城市能給他們提供更多的金錢。當他們對城市的幻想破滅后,汪長尺有了絕對清醒的認識,覺得通過自己的努別光明的情節。故事總是出人預料地朝著最壞的走向。很想知道你寫作的目的,是要把社會上種種矛盾和弊端全部濃縮在《篡改的命》中嗎?寫作的過程,是否也是一種飽受折磨的過程?
東西:這個小說的主要任務是講“篡改”,改什么?改命運。汪槐參加招工考試被人冒名頂替,然后把希望寄托在兒子汪長尺身力,不管如何努力,都沒法讓自己的家庭變好,所以,他才決定把汪大志送給有錢人家,自己從此做個“影子父親”。
所有的困難或者你說的社會弊端都是為這條主線服務的,也就是說如果汪長尺不艱難,他會送孩子嗎?他是草根的一個代表,恰恰是一個走投無路的代表,這樣一個代表,不幸疊加了諸多困難。但他最后一送,是帶著希望的,因為他覺得這樣做,至少可以保證他的下一代汪大志能夠幸福。父親沒指望,我也沒指望了,那么就指望下一代了。
讀書報:書中的這些故事,是否都有原型?寫作這樣一部積累了多年的著作,是否游刃有余?
東西:沒有原型,就像魯迅先生所說,嘴在浙江,臉在北京,衣服在山西,特別汪長尺,是一個拼湊起來的角色。但他們的所思所動,均來自我多年對生活的積累和觀察。汪槐吃冷饅頭的感受我有,汪長尺被貶損被污辱的感受我有,寫作者的本事,就是把自己的感受,分別放到虛構的人物身上,再由人物把自己的思想傳遞出來。寫作的過程就像汪長尺的命運,會遇到許多困難,但每克服一個困難,就仿佛看到希望。我常常懷疑沒有困難的寫作,生怕寫得太順,猶豫也是一種困難,因為猶豫就會面臨選擇。
讀書報:故事很離奇,書名卻很寫實。是自己想的書名嗎?
東西:故事離奇嗎?7月中旬,有一則哥倫比亞的消息,說兩個雙胞胎的母親,因醫院的原因,她們分別抱錯了對方的一個孩子,回到鄉下的那兩個孩子后來成了屠夫,留在城里的兩個孩子,分別成為工程師、會計師,這就是篡改的命。
全世界都有城鄉差別,都有背景好壞的差別,也有“爹”的差別,所以網絡上才流行“拼爹”。到目前為止,我的書名都是自己想的。
寫作觀
讀書報:你的作品多與影視有緣。你覺得原因何在?好像廣西作家中如李馮、凡一平等都比較有影視緣。這是什么原因?
東西:我的影視緣是偶然的,像《沒有語言的生活》寫一聾一盲一啞三個人物,打死我都沒想到會改變為影視作品,但小說發表10多年后,竟然有人把他改編成電影、電影劇,還有舞臺劇。《耳光響亮》《后悔錄》都改了,特別是《后悔錄》,改動非常大。我的作品被改編,主要原因是人物形象和切入角度,制片方認可這些人物和切入現實的角度,但作品的尖銳性常常給他們制造難題。
讀書報:能否談談你的創作經歷?你的寫作受誰的影響較多?
東西:先是喜歡寫作,然后就開始寫,加入高校文學社,詩歌和小小說在文學社的報紙和當地報紙發表,畢業后在中學當教師,一邊教書一邊寫作,短篇小說在省級刊物發表,后來調到報社副刊工作,繼續寫。1992年小說上了《花城》《收獲》《作家》雜志,還用了“東西”這個筆名,被文學雜志的編輯們注意,開始有約稿信。1996年,中篇小說《沒有語言的生活》發表于《收獲》,被復刊后的《小說選刊》選刊,因此而獲得首屆魯迅文學獎。這個小說獲獎后,我又寫了長篇小說《耳光響亮》,發表于《花城》。就這樣,我由作者變成了作家。
受誰的影響較多?說不清楚,凡是我閱讀過的作品,都會對我造成影響,哪怕是三流的作品也會影響我。我喜歡魯迅的深刻,卡夫卡的荒誕,薩特和加繆的存在主義,福克納的細密描寫,新小說的獨特,博爾赫斯的結構,馬爾克斯的想象,美國垮掉一代的狂放不羈;喜歡歐美的某些電影,特別是電影的構思和細節,曾經震撼我;喜歡過沈從文和賈平凹的鄉土描寫,莫言的天馬行空,余華和蘇童的先鋒;喜歡過某些話劇……
讀書報:寫得慢,似乎也不算多,是什么原因?為什么你能夠沉潛下來“慢生活”?
東西:寫多不如寫好,魯迅的小說不多,但被反復閱讀,錢鍾書只寫了一部長篇《圍城》,卻一直在賣。也有寫得多的大師,像巴爾扎克等作家。但我寫得慢,原因是寫作資源不多,不想浪費,還有就是不想給讀者添累。人家好不容易起心讀一部長篇小說,那就盡量不要讓讀者失望。
讀書報:《篡改的命》完成后,好評如潮。你自己如何評價?
東西:也不全是好評,也有說不好的。說好的我認領,說差的我來單照收。有些意見,會對我寫好下一部作品有益。我覺得這個小說的價值在于寫了現實,甚至是常識性的現實。大家都明了小說中涉及的現實,有一部分是今天常識性的現實,但是我不惜再重復一遍,說明這個常識已經常識到了什么地步。
另外,我寫了一種命運的改變,一種不同于以往的改變,寫了別人對自己的篡改,也寫了自己對自己的篡改。至于缺點,正如余華所評,它是依附在優點上的,一旦把缺點刪掉,優點也隨之消失,比如人物困難的過度集中,比如林家柏與汪長尺的關系過于巧合等。
讀書報:看完《篡改的命》,不由得會想到《第七天》和《涂自強的個人悲傷》。作家離現實生活太近,這樣的寫作是否有挑戰?
東西:對我來說,凡是離現實太遠的作品,我都缺乏創作激情。我喜歡面對現實,當然不是簡單地面對。任何現實都會投射到人物的心靈,所以我寫現實是從人物的心靈開始寫起。汪長尺的舉動,是現實投射到他心靈之后,他再做出的反應。即便是寫風花雪月,但風花雪月里也要有心靈的微顫。寫現實,不是寫現象。寫現象,那是表面,寫現實則需要一種穿透的力量。
互聯網
讀書報: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上網?網絡對你的生活影響大嗎?你每天在網上耽擱的時間有多久?
東西:2000年左右上網,投稿使用它,看新聞也用它,看電影也用它,現在還是刷屏族,影響當然大了。忙的時候,我一天花10至30分鐘刷一下,出差或者等飛機的時候,我就會在網上花更多的時間。
讀書報:你看網絡小說嗎?你的作品素材是否也會自網絡上選取?
東西:沒看過網絡小說,我的創作素材大都來自生活或傳統閱讀,但要通過網絡了解社會,難免有的想法會受網絡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