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解:悲傷的力量

　　中國的抗日戰爭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至今已經70年了。戰爭是人類的惡行，也是被殺害、被奴役的人們的噩夢，作為一個被侵略、被奴役的國家和民族，一個傷痕累累的國家和民族，戰爭結束了，傷疤還在，疼痛還在。在二戰期間，中國土地被日本侵略者強行踐踏，中國人民被日軍大量屠殺，中國的財物被強行掠奪，中國人被強暴，被刺死，被坑殺，死傷無數。戰爭結束了，中國人民的英勇抵抗，世界人民的共同抵抗，趕走了侵略者。一個國破家亡的中國又回復為中國人的國土。

　　抗日戰爭，是一個國家的悲傷；對于死難者親人來說，就是一個家庭的悲傷；對于死者本人來說，身體是惟一的生命載體，身體就是他的全部，一個人死了，他的悲傷被自己帶走，而隱痛卻留給了生者，成為一生中揮之不去的精神陰影。

　　文學在戰爭中常常把抗爭和吶喊作為鼓舞人們戰斗的主旋律，加以強化。

　　假如我們不去打仗

　　敵人用刺刀

　　殺死了我們

　　還要用手指著我們骨頭說：

　　“看，這是奴隸！”

　　田間這首只有四句的短詩樸素，通俗，沒有一句豪言壯語，卻四兩撥千斤，激發了無數人走向抗日戰場，英勇殺敵。從激勵人心和斗志上說，這首短詩的內在力量，不小于一個軍團。

　　但是，這首詩是以一個被侵略、被殺害者的身份去寫的，是一個弱勢者的悲鳴和呼喊，他告訴人們，假如我們不去打仗，我們就將被殺死，還要被人指著骨頭說：“看，這是奴隸！”因此，我一直認為，這是一首悲傷的詩歌，詩中充滿了被動和無奈，他呼喚人們，為了不被侵略者殺死，就必須起來戰斗。

　　二戰期間一個以色列小姑娘，臨死前說過的幾句話更加悲哀，讓人承受不住。當時德國納粹瘋狂屠殺猶太人，一次納粹士兵用刺刀驅趕著數萬名猶太人，把他們推下預先挖好的深坑里活埋。當一個納粹士兵正要把一個剛剛懂事的小女孩推進深坑時，小女孩睜著美麗的大眼睛，對他說：

　　劊子手叔叔，

　　請你把我埋得淺一點兒好嗎？

　　不然，我媽媽來找我的時候，

　　就找不到我了。

　　納粹士兵被這軟弱無力的哀求震撼，伸出的手僵在了那里，刑場上頓時一片抽泣聲，接著是憤怒的呼喊……

　　后來這個小女孩生命中最后的哀求，被后人們當做詩歌，收進了多種選本，成為震撼人心的世界名篇之一。

　　我在這里講述這個故事，是想說，面對戰爭，語言和文學是無力的，但它卻能喚醒人們心底里最柔軟的東西，進而產生悲憫的力量，這力量能夠摧毀心肺，讓人肝腸寸斷，甚至讓魔鬼也要為之戰栗。

　　我們慣常以為，文學是人們精神上空的星斗，神秘而縹緲，尤其是詩歌，其神性的光輝總是讓人仰望而不可接近。而實際上，文學一旦被生活拉入現場，成為生活本身，就會褪盡鉛華，樸素而真誠，直接進入人們的心靈，釋放出極大的能量。

　　我認為，真正的悲憫，是撕肉的疼痛，是對死者的敬意，而不是把災難和死者當做抒情的道具，以文學的名義制造次生性精神災害。如是，就是對文學的褻瀆，也是對人類、對生命的不敬、褻瀆和欺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