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特殊的“詩人”:詩歌讓他們找回生活的希望
患尿毒癥21年的林曉輝,曾一度將自己關在家里,拒絕與外界交流,對未來充滿迷茫和恐懼。他從未想過,自己寫的詩有一天會印成鉛字,被收進詩集。和他一樣,很多“透友”也不曾想過自己會變成“詩人”。如今,夢想成真:一本嶄新的詩集放在他們面前,讓他們激動不已。
這群特殊的“詩人”來自深圳市龍崗區寶興醫院,他們每周與透析機、針管、瘺管等打交道。轉機發生在他們加入醫院腎友互助關愛中心胡楊林藝術團的那一刻,在周末的體育文娛活動中,他們重新拾回了生活的信心和勇氣。
2020年起,在志愿者的教學輔導下,胡楊林藝術團的“透友”們開始學習寫詩。《我的余生》便是他們5年來的創作精華,包括27位“透友”的100余首詩作,以及醫護人員、志愿者的詩作,“透友”詩歌創作群聊天記錄節選,志愿者、攝影家的手記。該詩集近期由花城出版社出版,并于深圳圖書館舉辦了一場特別的首發式暨鑒賞會。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一群普通但不平凡的詩人們的詩集問世,需要一場敬畏的首發式,創作出這部詩集的詩人們,應該被世人認識。”首發式前一天,作家鄧一光寫下的這段話,準確地概括了此次活動的意義——胡楊林藝術團的“透友”們并非文學界的“專業選手”,但他們和專業作家一樣,用真摯的情感書寫了生命的堅韌與希望。
鄧一光與胡楊林藝術團的緣分始于2023年底。在第六屆紅棉文學獎頒獎典禮上,一群特殊的獲獎者登上舞臺,領取了“優秀詩歌獎”。他們正是深圳市龍崗區寶興腎友互助關愛中心胡楊林藝術團的“透友”們,獲獎作品是他們集體創作的詩集《我們》。同在現場領獎的鄧一光主動提出,愿意為胡楊林藝術團提供志愿服務。
這是《我的余生》的緣起。據《特區文學》副總編輯、《紅棉》主編,同時也是《我的余生》主編的阮雪芳介紹,當時在頒獎現場,胡楊林藝術團詩歌指導馬睿詩代表“透友”們向廣大文學名家發出呼吁,希望得到專業的寫作指導。作家鄧一光、詩人姚風等獲獎者當場響應。半年時間里,他們從“透友”們創作的400多首詩中精選出100余首,集結成《我的余生》。
“我們把詩歌當成傾訴內心情感的平臺,詩歌讓我們慢慢轉變,解放思想,接受正規治療,積極勇敢地面對生活。”《我的余生》作者之一林曉輝在詩作《編制生命的透析機》中寫道:“我用藍色的床單畫一個泳圈,剪下一條有翅膀的魚,游出透析機”,充滿著對生命的渴望。
出生在河南農村的鄧芷儀,于2016年冬天加入胡楊林藝術團。在她筆下,透析機像“喝了紅酒一樣全身紅彤彤”,“全身滾燙,為了患者延續生命,它一直沸騰自己”,這些質樸而真摯的詩句背后,是她的樂觀與幽默。她說:“文字的力量太強大了,我們用文字書寫命運,把透析寫成‘美容院’、寫成“上班”,文字記錄了我們透析過程中的點點滴滴,記錄了我們的疼與痛……”
更多的“透友”寫下了他們在疾病中的掙扎、對親情的眷戀、對生活的熱愛以及對未來的期盼。透析快16年的石丹彤動情地說:“曾經,我也和許多人一樣,認為透析就意味著生活的終結,意味著夢想的破滅。”然而,接觸到詩歌后,她被詩歌描繪的意境和表達的情感深深打動,仿佛看到了一個充滿希望和美好的世界,“在詩歌的世界里,我找到了宣泄情感的出口,找到了與病魔抗爭的勇氣,也重新找回了對生活的熱愛”。
“在‘透友’們的身上,我們看到的是人類堅強不屈、生生不息的高貴品質。”阮雪芳表示,詩集中的每一位作者都在用詩歌重新審視生命,沒有人是一座孤島,正是愛的互動與凝聚,讓他們在困境中找到了希望。“這就是文學的力量、文學的精神,以及文學最純樸的本質,幫助人們實現對生命的觀照。這種觀照讓我們的生命更加陽光、快樂、有尊嚴。”
在《我的余生》創作過程中,志愿者們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書中還收錄醫護人員、志愿者和攝影家的手記,多視角展現了“透友”們的立體生活。馬睿在“志愿者手記”中提到,詩歌創作不僅讓“透友”們找到了生活的寄托,更讓他們找到了與世界對話的方式:“詩歌是他們內心最溫柔的存在,他們用文字留下自己的腳印,寫出了文學最本質的‘真善美’,這是文學創作最質樸的原理——生活。”
“展現真實的生命力度”
近年來,素人寫作強勢興起和蓬勃發展,為“新大眾文藝”注入了新的活力和創新元素。這些由非專業寫作者以真實的生活體驗為基礎創作的作品,因質樸和真情打動了無數讀者。《我的余生》正是“新大眾文藝”的生動體現,如深圳市作協副主席謝湘南所言,詩集中的作者們并非專業詩人,但他們的詩歌卻展現了真實的生命力量。
“AI也能寫詩,但沒有具體生命場景的詩是沒有意義的。”謝湘南認為,詩歌的意義在于個體的生命體驗,《我的余生》正是這樣一本充滿痛感與生命力的詩集,詩集中的很多詩作拓寬了詩歌的表現力,“詩歌找到了你們,你們也找到了詩歌”。
“比書寫生命更有力量的是生命書寫。”《書都》雜志總策劃李曉鋒在讀完《我的余生》后談到,這些詩人的作品雖然源于病痛,卻充滿了愛與希望:“病友們的筆下,漫長的透析年份成為了新的生命尺度。余生也就由苦挨變成‘樂享’。”
“每個人、每個生命都是弱小的,我們就像小雨點一樣從天空落下來,我們也不知道大地跟我們有什么關系。”鄧一光認為,正是這些“小雨點”通過寫作,滋潤了自己,也影響了他人。他舉例說,一位在煙臺的讀者因為讀了這些詩,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老師,我還是要堅持喝藥。”這種文學的力量,正是《我的余生》想要傳達的核心。
《我的余生》只是一個開始。如花城出版社社長、《花城》雜志主編張懿所說,寫作者通過日常的生命變化,走入新的個體體驗,各行各業的普通人成長為詩人,他們身上永遠有不斷努力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