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最近一友人發來林語堂紐約故居地址，說應該去踏訪一下。其實十多年前采訪宋美齡故居路過時我已經看過。林語堂家跟宋美齡故居不遠，這地方是紐約高端居住區，地價昂貴，當年林語堂能在那里落腳是很風光的。

可惜好景不長，林語堂在那兒輝煌了不久就破產把房子賣掉了。這事兒說來話長。讓我們先捋一捋林語堂為什么來紐約而且數度進出。林語堂教會大學畢業，在清華當教員，為了混個好出身，后赴哈佛讀書。但他在那里呆的時間很短，甚至書都沒讀完就去了德國。他后來真正居住紐約應該是拜賽珍珠邀請之賜。

1936年，日本正醞釀侵華戰爭，那時國內形勢風雨飄搖、勢如累卵，敏感的讀書人更是憂心如焚。很多人考慮出外避難，但讀書人清苦，能逃出的要有背景或非富即貴，林語堂雖文壇小有名氣，但想舉家遷紐約避難是難如登天的。沒想到此刻福從天降，他居然收到美國當紅作家、諾貝爾獎得主賽珍珠的邀請，并安排他全家到紐約去寫作。這份美差簡直令人羨煞。林語堂也的確不負期望，在紐約勉力寫作，旋即成功，成了中國人用英文寫暢銷書的第一人。

紐約柴米甚貴，但賽珍珠已代他安排了一切，使他能順利安定下來。據考他住在中央公園西65街。這里緊鄰公園，環境幽靜且離幾大博物館很近，端是鬧中取靜的好地方。但一年后中國抗戰爆發，林語堂想回國不成，后躲去法國小鎮寫《京華煙云》，因歐戰爆發又返回紐約。二居紐約時，居所就沒有上次那么方便，有說是在哥倫比亞大學附近河邊公寓。

1940年，林語堂短暫回國在重慶，每天躲日本空襲，幾乎不能做事。據說蔣介石宋美齡勸他回美國宣傳作用更大，他復返紐約。三居紐約呆了近三年，他又回國巡游6個月、奔走了7個省收集素材。

1944年3月，四居紐約的他在曼哈頓上東區購買了豪華公寓，這期間他寫作如日中天，收入也頗豐，但林語堂雖是成功作家卻也是敗家的淵藪。他迷上了發明中文打字機并投入巨資；沒想到這項“發明”是個無底洞，他賠盡所有積蓄還不夠，1948年，他只得變賣這所曼哈頓豪宅抵債。紐約居，大不易，更加上他的任性揮霍，林語堂的美居夢自此煙消云散了。

他跟賽珍珠鬧翻也是在這個時期。據說他為“發明”到處欠債但仍拼命投資，向賽珍珠借錢，賽珍珠當然不愿意把錢打水漂。林語堂被拒，惱羞成怒，遂把賽珍珠告上法庭，兩人自此一刀兩斷。有些人認為林語堂忘恩負義，也有人認為賽珍珠給他版稅太低坑了他。這類事情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外人很難置喙。但是林語堂來美成功，賽珍珠的確功不可沒。至于林語堂被坑云云或許有些皮相之談：林語堂英文極佳，不會看不懂合同，而且他是名作家，跟各類出版社都有交往，版稅的行情應該門兒清，不會無端被賽珍珠“坑”的。這里面的細節，大概只有當事人自己最明白。

林語堂五居紐約時間也不長，斷續在1951—1953年間，其間1952年在法國戛納，回紐約后跟兒孫租住在濱河公寓。那里當年是開發區，住宅較新，據說林語堂很滿意。不久他應邀去新加坡南洋大學任校長，卻只待了不到半年就跟邀請人和董事會鬧翻遁去歐洲。

他第六次居紐約時間最長，從1957至1966年，除偶或旅游外，基本上都住在與他原來被迫賣出豪宅不遠的曼哈頓二大道79街。他一直戀棧著這塊地方，也許對往昔的執拗和因發明、揮霍而破產有一絲歉疚？

有哲人曰性格即命運。林語堂有才乃世所公認，但其性格的確影響了他的事業和人際社交。除了眾所周知他跟魯迅、賽珍珠頡頏不睦以外，晚年他受聘首任新加坡南洋大學校長，但也是不久即跟邀請人和董事會鬧翻而離職。這類事屢屢發生在同一人身上，雖然未必都怪林語堂，但他的脾氣和修養功夫不能稱完美這一點似乎無疑。

林語堂一生提倡幽默和閑適，但他所提倡和其個性卻并不默契。幽默的前提是瀟灑，太“剛”的個性是幽默不起來的。時過境遷，林語堂和其對手都已相逢于另一世界，也許此刻是與非都不重要，當年曾經情摯的他們早已把酒言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