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一

剛在公園過罷戲癮，嵐爺便叫住了吳大亮，跟你說個事兒。吳大亮眨巴眨巴眼，將琴盒放在身旁的石凳上，瞇起眼睛說，您有嘛事兒這么神秘兮兮的？嵐爺說，昨天社區黨員開會，我跟居委會趙主任說，想成立一個社區票房，問能不能提供一個活動場地。

吳大亮的眼睛一亮，可以呀，嵐爺！這樣咱就不用在公園的露天場地，凍得手指頭都摸不準琴音兒了。居委會答應了嗎？

嵐爺說，趙主任很給面子，說這是個好事兒啊！繁榮社區戲曲文化，這是多好的一件事。大亮，你是咱們的主弦兒，先跟你打個招呼，如果你能準時來參加活動，我就跟居委會把這事兒敲定了。

嵐爺，沒有問題。我把其他地方的活兒辭了，就到您這兒來拉弦。

夠爺們兒！嵐爺高興了，拍了一下吳大亮的肩膀，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

成立社區票房一直是嵐爺的一樁心事。嵐大娘說，你也不嫌累，整一個票房哪那么容易？不在票房玩的不知道，大家都是暗地里較勁兒，甭管拉的、唱的誰都不服氣誰，都覺得自己的本事大，聽不得半句不好，表面上都不錯，背地里卻把對方扒呲得一文不值，專業劇團的好習慣沒學會，壞毛病一個比一個多，要我說，一個人想唱什么唱什么那多樂和，你可別去整那閑事兒。

嵐大娘也是個京劇發燒友，“春秋亭外風雨暴……”這段程派二六，是嵐大娘的最愛，回回去票房必唱的保留節目。她對票房的事兒門兒清，有的收份兒錢，有的卻不收，收錢的票房配有文武場，武場鼓師拿大頭兒，其次是琴師，不收錢的很少有武場，文場也不全，有時一上午就一把京胡戳在臺上滋滋啦啦地干拉。摸不準音兒的業余琴師在票房屢見不鮮，大都屬于那種無知無畏膽大者，心理素質超級好，真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昂首挺胸走上臺去。你拉的音兒準不準，有沒有弓頭，節奏對不對，托腔保調到沒到位，對演唱者毫無影響，你拉你的，他唱他的，涇渭分明，只要你敢坐在那兒上手拉，他們就敢站在那兒張嘴唱，啥字頭字腹字尾過門兒，一概不管，只要唱得身心愉悅，喊得嗓子舒服就成了。

你把咱們的票友說得忒沒素質了。嵐爺說，不見得都是這樣的吧？

嵐大娘說，畢竟你這些年沒有我去的票房多。

嵐爺說，所以我想在咱社區成立一個票房，改變一下這種現狀。

口氣還不小，做得到嗎？

嵐爺看著嵐大娘說，實際上我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啥原因？嵐大娘不解。

也是為了完成我師傅的一個遺愿。

什么遺愿？

這件事兒我一直沒跟你說過。那年，我師傅躺在病床上，拉著我的手對我說，他一生有兩個未實現的愿望：一是他喜歡唱京劇，卻一輩子沒能干成專業；二是他一直想弄一個票房，讓不太景氣的京劇藝術能夠傳承下去，將更多的京劇愛好者吸引到票房，可因為身體原因，這個愿望也一直未能實現。

要我說，即使你不成立這個社區票房，也對得起你師傅了。你師傅生病那幾年，你不離不棄地照顧他，不管春夏秋冬、刮風下雨，你幾乎天天都去看他，給他擦洗身子、按摩腿腳、喂水喂藥，就是親兒女恐怕也做不到。記得有一次你差點把我嚇死，那天下了那么大的雨，你去師傅家的路上出了車禍，接到交警電話時，我嚇得這兩條腿哆嗦得厲害，當聽說你只是胳膊受了點小傷，我這才緩過神兒。天呀，那天你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兒，我都不知道我一個人還有沒有勇氣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

得得得，有那么夸張嗎？嵐爺說。

二

那天，居委會趙主任給嵐爺打電話，說馬上要到重陽節了，可否準備一些京劇節目，代表街里去養老院慰問演出？趙主任說，這次慰問演出，街里財務緊張沒有演出經費，是純義務性質的，問嵐爺有沒有問題。嵐爺說，沒問題，絕對支持居委會的工作。趙主任笑起來。很快，嵐爺就列出了節目單，并將節目單的戲碼，在電話里跟大亮、月琴大劉、二胡老楊以及三弦兒宋德歡等人，挨個兒進行了溝通。大亮說，這次慰問演出，我的意思是咱們不唱折子戲，因為《智斗》《二進宮》兩出折子戲最多只能上六位演員，要是改成清唱，每人來一段短的，把時間控制好，起碼能有十幾位演員登臺演唱。這次演出是咱們社區票房的第一次亮相，一定要多上節目、多上演員，越豐富越好。嵐爺說，我也是這么想的，這次盡量讓咱們票房的演員都有機會展示自己。可是宋德歡卻不同意，他說咱們有幾出折子戲，已經唱得挺不錯了，像《智斗》《二進宮》都快接近專業水平了。

宋德歡說得也沒錯。可這次演出，是想讓社區票房里更多的演員展示自己，雖然每個人演唱水平不一，但機會面前人人平等。嵐爺說，二胡老楊、月琴大劉和咱爺倆兒的想法一樣。宋德歡說，那您老就拍板兒吧！只要時間夠，能上多少上多少，給嵐大娘也安排上一段。

周六票房活動，嵐爺把這次演出活動的安排向大家做了通報，大家聽后非常興奮。唱張派青衣的燕兒姐說，為什么不演《二進宮》呢？這段折子多好啊！唱老生的張工也在一旁說，就是啊，怎么不演三人對唱的這折戲呢？嵐爺解釋說，就是為了給大家提供更多的展示機會。

那也要考慮一下演出水平和質量啊！燕兒姐把臉轉向張工，您說呢，我講得有道理嗎？

張工笑笑，這是為了咱們社區票房好，上好節目能增加咱們票房的知名度，也能讓居委會主任高看咱們，讓他們知道，咱們這個票房不比其他社區票房的水平低！

就是這么個道理！一直沒說話的花臉老魯，也在一旁幫腔說，我跟燕兒姐想法一樣。不過，我這兒先聲明一下，我并不是為我自己。上《二進宮》這出折子戲，嵐爺您可以讓尚明老師唱徐延昭，我在下面給大家叫好助陣，當板凳隊員。

《二進宮》一直是燕兒姐、張工、花臉老魯三個人的保留節目，每一次在嵐爺票房活動時都要唱這一折，他們還將錄制的視頻上傳到網上，一兩天的點擊量就超過了一萬。有人在評論區里說，三人對唱頗有裘譚張三位大師的風格。

嵐爺說，你們都是為咱們票房好，這我心里清楚，但我還是想把這次機會留給咱們票房更多的老師，爭取讓每位老師都有自我展示的機會。比如，剛學唱戲的小杜，雖然第一段二黃原板唱的板眼還不太準，但我也想給他一次機會，這個想法希望你們能夠理解。

大亮說，您不用說了，嵐爺，我們都能理解、完全明白。燕兒姐也緊跟一句說，其實吧，我們的目的和想法都是一致的，就想把咱們這個票房辦得有聲有色，讓同行們都來羨慕。花臉老魯說，沒錯、沒錯，我跟燕兒姐的想法一致。

那咱們就這樣定了，今晚我就把節目單拉出來。明兒讓小趙臨時再給咱們安排一個時間，大家把定好的節目都過一遍。

小趙給嵐爺他們安排了三個半天，最后一次排練，十二個節目基本順利過關。燕兒姐一段《龍鳳呈祥》西皮慢板“昔日梁鴻配孟光……”花臉老魯一段裘派《趙氏孤兒》“我魏絳……”張工一段馬派《三娘教子》“小東人……”小杜一段程派《春秋亭》“春秋亭外風雨暴……”嵐大娘沒安排上唱段。嵐爺說，巧了，你嵐大娘這些日子又犯咽炎了。大亮知道嵐爺說了瞎話，那天，他去嵐爺家，嵐大娘嗓子還好好的，他知道這次要是給嵐大娘安排一段唱，那十二個節目中就得下來一個人，如果不安排，恰好每人都能唱一段。嵐爺在家跟嵐大娘說，居委會主任有要求，歲數大的不讓參加，怕出意外。嵐大娘說，還有這要求？我在其他票房活動也沒有這種說法。嵐爺說，每個票房的規矩不一樣嘛。

嵐大娘背著嵐爺給吳大亮打電話，想核實這件事。嵐大娘問，大亮，我問你個事兒，你要實話實說。這次票房到養老院慰問演出，居委會趙主任是說不讓歲數大的人參加嗎？吳大亮不敢跟嵐爺“同流合污”，實話實說，沒這回事兒。嵐大娘說，我就知道這老頭子騙我。其實，他實話實說我能理解，我不是那種人，就是不喜歡他用這種方法騙我。

這事兒您知道就行了，別再問嵐爺。這些日子，嵐爺為這次演出已經夠累的了，允許嵐爺犯一次錯誤吧！

不行，嵐大娘我眼里不揉沙子！

您別介啊。

電話打完沒有？嵐爺出現在票房門口，站在吳大亮的身后問，大家都等著過下一個段子呢。

吳大亮看著嵐爺，露出一臉壞笑。

三

慰問演出如期而至。養老院的老人們來看演出的不少，個別的還坐著輪椅，他們有的半張著嘴直勾勾地盯著臺上，有的滿臉喜悅，還時不時地拍著巴掌，巴掌拍得雖然毫無氣力，但感情狀態絕對投入。一段又一段的京劇清唱，給老人們帶來了生活中的愉悅和意想不到的歡樂。燕兒姐、花臉老魯還有張工，得到了老人們一致的喜愛，他們拍著手使出最大的力氣叫好，喊聲有些含糊不清，大意是要求他們每個人再唱一段。燕兒姐走到臺上說，這樣吧，爺爺、奶奶們，我們三個人再給你們唱段《智斗》，好不好？老人們興奮起來，亂亂哄哄地拍起手來。

“你問的是他！”胡傳魁道白起弦兒開唱，阿慶嫂、刁德一、胡傳魁三個人，你一句、我一句鉚足了勁兒地唱。《智斗》剛唱罷，掌聲又響了起來，還要讓他們再來一段。院長也喊著再唱一段，說你們唱得太棒了，要是不讓你們再多唱幾段，都對不起我們養老院的爺爺、奶奶們！燕兒姐呵呵笑著說，沒問題啊，院長，您就是不說話，我們也會滿足老人們的要求！

重陽節的慰問演出非常成功，居委會趙主任特意給嵐爺打電話表示祝賀，沒想到你們這次演出效果這么好，養老院的齊院長還問呢，能不能每個月都組織一次這樣的慰問演出？齊院長也是個戲迷。嵐爺回答說可以啊，只要是弘揚國粹，為咱們社區增光添彩，甭說演一場，就是十場、二十場都沒問題！

太好了，嵐爺！電話那頭趙主任的聲音顯得異常興奮，只是沒辦法為老師們解決報酬問題，我感到特別內疚和遺憾。

沒關系，以后的演出費用由我們自己來解決。

是您個人出費用嗎？趙主任問。

給大家買些小禮物，這個能力我還是有的。

您上次搞的“六社區票房京劇聯誼演唱會”，就是您自己出資的嗎？

嵐爺笑了，算你猜對了，丫頭。

您做這些事情，嵐大娘同意嗎？

當然同意，我家領導要不同意，咱哪敢啊！

哎呀，你們老兩口真是一對兒模范夫妻！今年，我們一定要向街里推薦，評選你們為社區模范夫妻！

可別介，千萬別這樣。你嵐爺對這方面不“感冒”！很多事情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想做的，絕對沒有其他想法……

嵐爺剛把手機放下，嵐大娘就從廚房里走出來說，嘚瑟得差不多了吧？這次活動你計劃花多少錢？嵐爺說，咱倆昨晚不是商量好了嗎？按每人一個保溫杯計算，費用大概在一千五百元吧。嵐大娘說，咱們算的是在網上買的價格，實體店這個價格可下不來。嵐爺說，說好了在網上買，怎么又變了？嵐大娘說，不是又變了，網上的東西檔次不高，質量也難保證，我想了，還是在實體店買吧，雖然多花一點錢，但是保險，大家用著也高興。

嵐爺說，我也是這樣想的，只是昨天晚上沒敢跟你說，怕你不高興，你對錢太敏感。

我跟著你生活了這么多年，是什么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別看我平時花錢摳門，一分錢掰八瓣花，跟你說話也不夠溫柔，有時還兇巴巴的，但我做起事情來還是蠻讓人佩服的，是不是？

從實體店買回來十幾個保溫杯，嵐大娘打開一個用開水測試了一下，八小時后水依然燙手。嵐爺說，質量真的很不錯！這十幾個保溫杯，嵐爺老兩口花了不到三千元。嵐爺說，快趕上我一個月的退休金了。嵐大娘問，心疼啦？嵐爺說，不心疼是瞎話，但心里頭高興，要是心疼就不這樣做了。嵐大娘說，錢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像咱們這樣夠吃夠喝就行，活著把錢花掉也是一種境界。

你以前可不是這樣想啊。

你知道我什么時候改變的嗎？

嵐爺搖搖頭。

你師傅去世那年。他的死讓我看明白了很多事情，生病的時候最需要用人，可閨女、兒子一個都不在身邊，不是這個有事，就是那個很忙。老人死后，為了爭奪房產，人腦子都打出了狗腦子。哎，現實很教育人啊。

要說我師傅挺不容易，不到四十歲師娘就出了車禍，撇下我師傅一個人先走了，閨女、兒子都是我師傅一個人帶大的，直到去世也沒有再娶。我師傅去世后，除了給兒女留下一套房產，還留下了一筆存款。

這是你師傅跟你說的？

我師傅這筆存款，本來是打算留給兒女的，但臨終前，他卻把存折密碼告訴了我，說是要留給我，我當時答應了，但這筆錢我并沒有自己留下。師傅死后，我把這筆錢給了他兒子，讓他給我師傅買塊墓地，也算讓老人入土為安了。嵐爺跟嵐大娘說這些事的時候，眼睛里含著淚花。嵐大娘從桌上拿過一包紙巾，一連抽出幾張遞給嵐爺，今年又快到你師傅忌日了，到時在他墓前好好跟他說說咱們社區票房的事，讓他在那邊也高興高興！嵐爺說，我也是這么想的，我還想把辦京劇和京胡學習班的想法，也一起告訴他。我想，師傅一定會非常高興。

嵐大娘說，你教京劇學習班還可以，那誰來教京胡呢？

嵐爺說，讓大亮教京胡。他起小就跟著專業老師學，老師有名，他學得也正規。我可不敢教唱，別誤人子弟，我想讓我師弟來教，我師弟各方面都比我優秀。

嵐大娘說，那教課費怎么辦呢？

嵐爺說，啥教課費呀，到時候請師弟喝頓小酒就行。

沒看出你這老頭子目標還挺遠大！

當然。嵐爺笑了，人要站得高一些嘛。

四

保溫杯發到大伙兒手里的時候，有感恩的、感謝的，也有不知足覺得不合適的：咱們社區居委會太摳，就給一個保溫杯，誰家也不缺一個保溫杯啊。票房活動結束之后，三弦兒宋德歡一邊收拾三弦兒琴，一邊不停地發著牢騷。就是，二胡老楊也跟著附和，咱們嵐爺好說話，要是我，這一個保溫杯也不要，讓居委會怎么拿來的，再怎么拿回去。

別拿回去，宋德歡說，直接告訴他們，給我們發點勞務費最實惠，多少都不嫌。

二胡老楊快速幫腔，沒錯、沒錯，硬通貨，比什么都強！

看看你們都是些啥素質！燕姐兒說，居委會不給報酬，咱們就不去養老院演出了？退一萬步說，咱們演出還不是看在嵐爺的面子上嗎！如果這個票房不是嵐爺搞的，給我錢都不見得去呢。

燕兒姐說得對，花臉老魯說，那次程華票房去外地演出，答應給勞務費咱都沒去，為什么？咱不喜歡，換了嵐爺，一分錢不要，屁顛屁顛地咱還搶著去。

嵐爺笑著說，能給咱們每人一件小禮物，我覺得就可以了，大家多多理解一下。我想，居委會要是有經費，一定會給咱們更好的禮物，下次演出時我跟小趙主任說說。

嵐爺，您可能不太了解，宋德歡說，居委會有這方面的專款，街里每年都給下撥，這叫社區文化專用款。

你聽誰說的？花臉老魯問。

還用聽誰說嗎？宋德歡說，我大姐的閨女就在街里工作。

一直沒插話的大亮說，嵐爺剛剛說過了，居委會能給每人一件小禮物很不錯了。大家圖的是一個快樂，一個心氣兒，跟錢多少沒多大關系，心態最重要。

嵐爺點著頭朝大家揮揮手，示意不要再議論了。

每次來票房活動，嵐爺都是第一個到，把活動室里的桌子、椅子擺好，再把從家里帶來的電熱水壺燒開。如果是夏天，他會把窗戶一扇一扇敞開，讓外面的新鮮空氣吹進來，半小時左右他再把窗戶一扇扇關上，打開立式空調機，活動室里立刻涼爽起來。今天的活動日，大家早早都到齊了，嵐爺卻還沒來。花臉老魯問大亮，嵐爺怎么回事兒？不是說今天讓咱們排節目，準備到街里參加慶“七一”文藝演出嗎？大亮攤開雙手說，我也不清楚。燕兒姐說，會不會有什么事兒？有嘛事兒？花臉老魯看著燕兒姐。燕兒姐說，你們不記得了？嵐爺最近老是鬧胳膊疼，三天兩頭往胳膊上貼膏藥，我勸過他，讓他到醫院去瞧瞧，他卻說沒事不用去，我懷疑嵐爺血管有問題，我大舅那年就是這種情況，沒多久人就患腦梗了。

這話聽著夠嚇人的！花臉老魯說，給嵐爺打個電話問問不就知道了嗎？

大亮說，再等等，如果嵐爺還不來，我再給嵐爺打電話。

打嵐爺手機，可接電話的不是嵐爺，而是嵐大娘。嵐大娘說嵐爺早上在家中風了。昨天晚上，他一直在小屋安排演出人員、編寫名單，其間，他還給師弟打電話說要爭取在“七一”前，把社區教京胡的班辦起來，一直折騰到后半夜快四點。我去樓下買早點回來，看到他歪坐在床邊，半個身子都動彈不得了。大亮，你說說，這能怪我著急嗎！都這個歲數了，還認為自己是個年輕人，身體有多棒呢，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我一遍又一遍地勸說，別熬夜、早點睡覺休息，可他就是不聽，還嫌我嘮叨不理解他！這回行了，不用我再嘮叨了……嵐大娘在電話里急得一通牢騷和埋怨。

大亮、花臉老魯、燕兒姐、宋德歡、二胡老楊，還有居委會趙主任他們，一起來醫院看望嵐爺時，主治大夫說，其實病人早就有先兆了，只是病人自己不知道。燕兒姐在花臉老魯身后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小聲說，怎么樣，我說得沒錯吧，我就懷疑嵐爺是這個毛病，嵐爺要是早聽我的話去醫院瞧瞧，也許就不會出現今天這種情況。花臉老魯也小聲地對燕兒姐說，嵐爺太擰，昨天晚上他要是聽了嵐大娘的話，也許能躲過這一劫。哎，這就是命，以后咱們社區票房還能繼續辦下去嗎？燕兒姐說，怎么不能？嵐爺人還在呢。居委會趙主任聽到他們的話，接了一句說，燕兒姐說得對，嵐爺人還在呢！咱們這個社區票房必須辦下去！

嵐爺出院康復治療時，為了讓他第一時間看到街里剛剛舉辦的慶“七一”文藝演出視頻，居委會趙主任來到嵐爺家，用電腦放給他看。嵐爺坐在輪椅上，讓小趙反復給他回放了好幾遍票房演出的視頻，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說，這次的獎品我跟你嵐大娘商量過了，天熱了，準備給大家每人買一件T恤衫。趙主任笑著說，不用了，嵐爺。這次咱們街里有獎品，凡是參加這次演出的老師每人一份，您跟嵐大娘也有一份。嵐爺說，街里是街里的，我們是我們的，我已經讓兒子去準備了。

趙主任說，還有一個視頻，我現在也放給您和嵐大娘看看。

什么視頻？嵐爺看著趙主任。

您看了就知道了。趙主任熟練地打開了第二個視頻，視頻開頭是社區活動室里的一幅橫標：教唱京劇教拉京胡本社區免費培訓班開班典禮。視頻里，出現了嵐爺師弟和大亮兩個人講話的鏡頭和聲音，嵐爺抬起一只胳膊，沖著視頻豎起大拇指，眼圈泛紅，好，好！

嵐大娘也坐在嵐爺輪椅邊上看視頻。趙主任說，有件事我要告訴您，在培訓班講課的老師，每次都有講課費，這是由您師傅的兒子贊助的。嵐爺眼睛一亮，程……鵬？趙主任說，對，就是您師傅的兒子程鵬。

怎么聯系上的？嵐大娘問。

趙主任說，是嵐爺的師弟幫著聯系的。程鵬跟我說，他這兩天就過來看您，吳大亮和樂隊的幾個人也要一起來，說是在家里給您和嵐大娘補辦個小堂會……

嵐爺臉上的表情逐漸豐富起來，那里面的內容只有嵐大娘最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