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開欄的話

在數字技術全面滲透的當下，文藝的跨媒介行為正在引發文藝存在論層面意義深遠的變革。它打破了各媒介之間的“領地意識”，促使文藝從單一封閉的作品形態，升維為共創共享的全新圖景。如今，跨媒介現象不僅日益普遍，其態勢也愈發復雜多元。一個故事能夠借助文學、影視、戲劇、美術、音樂等多種媒介進行呈現，這些媒介既各自獨立，又彼此補充——“西游”所到之處，風起云涌；“繁花”所經之地，滿園芬芳……跨媒介不僅賦予優質內容全新生命力，更推動產業層面的互惠共榮。

然而，跨媒介在帶來機遇的同時，也帶來了不容忽視的挑戰。媒介的無限疊加，極有可能導致強勢媒介對其他媒介本體形成壓力與威脅，甚至造成文藝語言的趨同?？缑浇闉E用也容易使觀眾產生感官疲勞、“刺激閾值”不斷提高。如何在技術蓬勃發展的浪潮中，實現文藝共生，正是我們開設本欄目的初衷。

本專欄將兼具“自主性”與“出位之思”的雙重視角，對跨媒介現象及作品展開深入體察。我們試圖探尋不同媒介間的“最大公約數”，力求讓每種媒介在相互交織中，既能充分發揮自身優勢，又能保有獨立發展的空間，從而實現從“零和博弈”到“共贏”的轉變，共同推動文藝事業的繁榮發展。

電影《早春二月》，根據柔石小說《二月》改編

電視劇《裝臺》，根據陳彥同名小說改編

電影《流浪地球》，根據劉慈欣同名小說改編

電視劇《人世間》，根據梁曉聲同名小說改編

當國產動畫片《哪吒之魔童鬧海》（以下簡稱《哪吒2》）在今年冬春交替之際令人驚異地一舉創下中國影史乃至世界影史的觀影人次和票房“神跡”時，我們同樣驚訝地發現，今年春節檔6部影片中有一半來自文學名著改編！即除了《哪吒2》外，還有《封神第二部：戰火西岐》（以下簡稱《封神2》）和《射雕英雄傳：俠之大者》也來自文學改編。這個事實說明，文學對于影視這門大眾藝術和視聽藝術的作用，以及文學同它們之間結成跨媒介共生關聯場，在當前文藝發展中已經并正在發揮不可或缺、舉足輕重的作用。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文聯十一大、中國作協十大開幕式上的講話中指出：“各種藝術門類互融互通，各種表現形式交叉融合，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催生了文藝形式創新，拓寬了文藝空間?！闭窃凇赌倪?》火熱效應持續的當前，迫切需要對文學與影視的這種“互融互通”現象以及“各種表現形式交叉融合”狀況進行分析和總結。下面擬對當前我國文學與影視之間的跨媒介改編關系及相關問題作初步探討，就教于方家。

從跨媒介共存到跨媒介融生

我們知道，同文學作為語言藝術需要依賴語言文字閱讀而在心里想象畫面、所以在藝術形象接受上具有間接性不同，電影和電視劇作為大眾藝術和視聽藝術則具有藝術形象接受上的直接性。這種藝術形象接受上的間接形象和直接形象的不同或差異，會導致文學和影視在分別訴諸讀者和觀眾時，自覺遵循不同的美學規律。但這種不同并不妨礙它們之間在客觀上結成越來越緊密的跨媒介融合關系。

影視對于文學及其他文藝門類作品進行跨媒介改編的歷史由來已久。從電影在中國誕生時起、中間經歷電視劇誕生再到現在，這個過程大約可以分為五個時段。第一時段為20世紀初到20世紀40年代的早期初創時段，無論是電影原創還是來自文學的改編都屬篳路藍縷和涓涓細流。分別改編自茅盾和巴金小說的《春蠶》和《家》幫助中國電影初步形成關注現實民生疾苦的現實主義創作范式?！队窭婊辍贰痘馃t蓮寺》《木蘭從軍》等改編之作也為中國電影開發出愛情片和武俠片等類型。

第二時段為新中國成立到改革開放前夕的定型時段，一大批中國現當代小說相繼改編為電影。《我這一輩子》《祝?！贰读旨忆佔印贰逗埂贰侗╋L驟雨》《早春二月》《紅旗譜》《青春之歌》《紅巖》等改編之作，有力地支撐起中國電影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創作方法這一主導范式，還推進形成自覺傳承唐宋傳奇式傳統的傳奇范式，如《鐵道游擊隊》《林海雪原》《小兵張嘎》等。

第三時段為改革開放初期到20世紀末的轉型時段，隨著電影市場強勢復蘇和電視劇影響力增強，更大力度和自由度的改編促進了現實主義、浪漫主義和現代主義等多種創作方法在文學和影視之間相互貫通和交融。來自現當代文學的改編之作成長為影視主力，如《阿Q正傳》《城南舊事》《駱駝祥子》《天云山傳奇》《芙蓉鎮》《人到中年》《人生》《野山》《老井》《紅高粱》《背靠背，臉對臉》《陽光燦爛的日子》《活著》《草房子》《霸王別姬》等，同時，電視劇中的改編之作也迅速增加，如《圍城》《孽債》《北京人在紐約》《雍正王朝》《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等，還新增來自古代文學的改編之作如《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紅樓夢》等，這就為中國影視拓寬創作道路和傳承古典傳統及增強社會影響力作出新建樹。

第四時段為21世紀初到2012年的多元開拓時段。不僅文學作品的電影改編持續不斷，如《集結號》《畫皮》《風聲》《山楂樹之戀》等，而且電視劇中的文學改編空前加力、提速，出現了《康熙王朝》《塵埃落定》《長恨歌》《歷史的天空》《金粉世家》《京華煙云》《四世同堂》《玉觀音》《亮劍》《士兵突擊》《我的團長我的團》《大秦帝國》等一批口碑之作。又由于網絡文學迅速發展和影響力劇增，其改編之作如《第一次親密接觸》《失戀33天》等也產生了較大影響。文學的電視劇改編激增、網絡文學的影視改編加快及類型拓寬，成為這個時段的主要特點。

第五時段為2013年至今的多元歸一時段。隨著習近平總書記“四個講清楚”的提出和“兩個結合”進程逐步深入，在人民的社會生活這“唯一的源泉”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這“重要源泉”的雙源激蕩和匯通中，中國文學的影視改編獲得了更加豐厚的源泉滋養并確立新的發展方向，從而從原有的多元開拓轉向多元歸一時段。這個時段生發出若干趨于成熟和定型的新興影視改編類型和路徑，有力助推了文學與影視之間從跨媒介共存到跨媒介融合再到跨媒介更生的新趨勢。

回顧上述五時段歷程，從早期創型到定型、轉型、多元拓展和多元歸一等時段，這個演變軌跡表明，中國文學與中國影視之間已經結成了一種雖有不同但又緊密依存共生的跨媒介交融關系，而且這種關系經歷了從平行依存的跨媒介共存關系到融合生長的跨媒介共生關系、再到在相互融合中實現更生的跨媒介融生的變遷?？缑浇槿谏?，是指文學與影視之間的跨媒介融合生長已經抵達在相互融合中實現更生程度的狀況。《莊子·達生》說“棄世則無累，無累則正平，正平則與彼更生，更生則幾矣”，郭象注“更生者，日新之謂也”。 如果說共生是指在相互依存中共同存在和共同生長，那么更生則是指在相互融合中獲得新生。鑒于這種跨媒融生的趨勢到當前第五時段發展得更加突出和成熟，所以在這里主要結合第五時段狀況而予以集中考察。

跨媒介融生的創作原則

在當前這個多元歸一時段，隨著“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即“兩個結合”的進程的逐步深入，中國文學與影視的跨媒介融生日趨活躍，形成了創作上的一些主導原則。這首先表現為確立起為時代造像的使命，自覺地讓新改編的影視作品能夠生動地刻畫當前時代精神肖像。改編自網絡小說《大江東去》的電視劇三部曲《大江大河》《大江大河2》《大江大河之歲月如歌》，透過國有企業、民營企業和個體戶代表宋運輝、雷東寶和楊巡等人物的命運軌跡，映照出改革開放時代中國社會發生天翻地覆變化的宏闊畫卷，描繪出新時代中國人民團結奮斗的精神肖像。

其次，表現為“書寫生生不息的人民史詩”，形塑出普通人在人生洪流中踏實奮斗和默默地推動歷史前行的豐滿雕像?！堆b臺》中的裝臺隊長刁順子、《人世間》中的老工人周志剛及其兒子周秉昆、《我的阿勒泰》中的李文秀、張鳳俠、奶奶等，既是生活中的普通人，又是中國社會生活激流中樸實的奉獻者、關鍵的中流砥柱與堅挺的脊梁。

再次，表現為明確中華傳統的導源作用，從“中國精神”傳統中尋到文藝根脈。根據《莊子》《西游記》《紅樓夢》《水滸傳》《封神演義》等古典文學名著改編的電影《大魚海棠》《西游記之大圣歸來》《封神1》《封神2》《哪吒1》《哪吒2》等成批出品，集中反映了“中國精神”在當代生活和文藝中受到重視的程度。電視劇《白鹿原》敘述關中平原“仁義村”白鹿村中白鹿兩大家族祖孫三代恩怨紛爭，描繪中國社會底層發生巨大變遷的必然命運，揭示基于儒家理念的家庭和家族關系傳統在當代社會中的持久而深遠的影響力。

在跨媒介融生關系中急速生長的原則之一還有美學上的喜悲融正風格。這表現為不再滿足于單一的正劇、悲劇或喜劇表達，而是以喜劇吸引觀眾注意力，以悲劇叩響觀眾心扉，再由正劇加以升華和主導，從而形成由喜入悲、由悲入正、喜悲正融合的美學風格?！堆b臺》中的刁順子一人身上集中凝聚了西安“城中村”普通村民的樂呵呵的喜感、家庭生活中的悲情和人生價值追求上的正面導向作用?！斗被ā分械陌?、玲子、汪小姐、李李、爺叔、范老板等多是出場時充滿喜感、后來籠罩悲情而最終導向人生積極價值的人物。這種美學風格的生成和成熟集中體現了文學與影視之間在當前跨媒介融生時段的相互滋養態勢。

跨媒介融生的創作路徑

文學與影視之間的跨媒介融生在創作路徑上顯示出愈加寬闊多樣的景致。首先是從文學作品整體橫移過來而只作略微修改的整移微改路徑?！镀椒驳氖澜纭贰堆b臺》《人世間》等都顯示了這種對于原著的尊重和跨媒介改編時的嚴謹度。但只要是從供有閱讀習慣的文化讀者的想象世界轉化為供普通觀眾觀看的視聽藝術世界的跨媒介改編，都需要根據受眾群體的日常生活習慣、利益訴求、社會心理、行為方式等的變遷而作相應改編，因此，或多或少的局部或細節改編也十分正常。電視劇《裝臺》把原著中刁菊花刁蠻任性到底、蔡素芬出走和全家離散的情節改編為全家團圓，就是出于滿足電視劇受眾的家庭安寧訴求?！度耸篱g》對原著中文化人周蓉的戲份和作用都作了淡化和弱化處理，則是為了向觀眾凸顯城市平民周秉昆的自主、自信和自強。這表明，轉變一種媒介相當于轉變一種藝術審美方式，作出修改是必需的工作。

再有，前半部分基本同于原著而后半部分作了拓展改動，即前同后拓路徑也引人注目。改編自小說《人生》的電視劇《人生之路》雖然沿用了改革開放時代背景、主要人物關系構架（如劉巧珍、高加林和黃亞萍等）以及人生選擇題旨，但在人物關系構思和后續情節拓展等方面都作了大幅度改編：新虛構出高加林被高雙星冒名頂替上大學的情節，并且讓后續情節從陜西省內城鄉流動拓展到從西部到東部大都市上海的西東流動，盡力突出道德背叛、情感沖突和法律糾紛在個體人生選擇中的重要作用。其結果是讓劉巧珍成長為新時代獨立女性、高雙星主動懺悔高考過失和高加林歷經磨難而奮勇崛起。這種拓展型改編突出了矛盾沖突的尖銳性、增加了時代氣息、凸顯出人物性格的典型性。

同時需要注意的還有在外形上相同而實質上更新或新編即形同實新的路徑。這條外觀相似而內核別開生面的路徑，給予影視創作者以更大創作自由度和更寬闊的美學拓展空間。《西游記》系列、《哪吒》系列、《封神》系列和《流浪地球》系列等在這條路徑上游刃有余、如魚得水?！赌倪?》在改編創作中充分考慮當下觀眾群體的社會心理狀況和情感訴求，大膽把社會公平正義紛爭、家庭倫理糾葛、親情友情考驗和國際政治風云變幻等當下元素盡情融入劇情中，透過主要人物哪吒、敖丙、太乙真人、無量仙翁、李靖、殷夫人、東海龍王等之間的紛紜繁復關系而表現出來，激發起觀眾的高度共情。這種改編讓古代神魔小說《封神演義》的精神傳統直接走進當代觀眾心里，煥發出新的文化生命力。這條路徑集中凸顯了跨媒介融生在當前新時代的新成就。

還需要關注的是由點生面路徑，即由文學原著中一個局部或細節而生發或衍生出全新的故事?！洞篝~海棠》從《莊子·逍遙游》和《山海經》等中國古代典籍中獲取創作資源和創意點子，特別是以大魚鯤這個想象的原型為創意點子，由點生面地運用動畫造型能力想象并衍生出一個新故事：海底圍樓世界少女椿和青梅竹馬的湫同人類少年鯤之間的生死與共關系，還涉及靈婆、鼠婆和長老等角色的作用。這條路徑雖然看起來利用文學原著資源較少，但假如沒有莊子的鯤的想象引導，就無法想象會有這部中國特色濃郁的動畫電影問世。

跨媒介融生的作品類型

隨著如上創作路徑的多樣化，從中國文學中獲取滋養的中國影視在跨媒介融生方面開拓和生成多種有影響力的作品類型。這其中主要有寫實型跨媒融生、奇幻型跨媒融生、科幻型跨媒融生、動畫型跨媒融生和古裝型跨媒融生。

寫實型跨媒融生是主類型。《平凡的世界》《大江大河》三部曲、《人世間》《裝臺》《繁花》等電視劇在堅持小說原著的現實主義道路和方法基礎上面向當代社會現實而開拓新面貌，既讓名著光輝普照更大觀眾群，又反過來促進更多觀眾成為原著的新讀者，從而讓文學的社會影響力日趨突出。

奇幻型跨媒融生，代表了奇幻型文學世界移置為視聽藝術世界后的嶄新美學效應。《西游降魔篇》《西游伏妖篇》《悟空傳》《白蛇：緣起》《刺殺小說家》《封神1》《封神2》等給觀眾帶來了中國式奇異美學的震蕩。

同奇幻型跨媒融生聯系緊密的類型還有動畫型跨媒融生。雖然同樣展現奇幻效應和奇異美學，但《西游記之大圣歸來》《姜子牙》《大魚海棠》《哪吒1》《哪吒2》等完全以動畫造型代替真人表演，給予當代表達以更大和更靈活的自主空間和意義蘊含，讓觀眾充分享受到三維動畫和特技特效造就的視聽盛宴，滿足了觀眾及時欣賞到具有世界前沿性的中國式動畫美學的獨特魅力。

科幻型跨媒融生也理當成為這個時段跨媒介融生的一枚碩果。改編自享有世界聲譽的中國科幻小說作品的影片《流浪地球》《流浪地球2》和電視劇《三體》，將科幻小說原著在讀者心中喚起的未來科幻世界冥想，轉化為由億萬電視觀眾和網民共同耳聞目擊的視聽藝術場景，表明中國式科幻影視在文學原著的引導下逐步從稚嫩走向成熟、進而從中國進入世界舞臺（盡管尚待從邊緣進入中央）。

在網絡文學催生下快速增長的古裝型跨媒融生也值得注意?！墩鐙謧鳌贰冬樼鸢瘛贰蛾惽榱睢贰堕L安十二時辰》《風起隴西》《蓮花樓》《慶余年》《贅婿》等，表明崛起的網絡文學為影視創作、特別是電視劇創作開放出新類型。其中如再細分，有古裝宮廷權謀型（《甄嬛傳》《如懿傳》《瑯琊榜》《天盛長歌》）、古裝穿越型（《慶余年》系列和《贅婿》），以及古裝懸疑型（《長安十二時辰》《風起隴西》）。

這幾種類型的產生和共存再加上上述多條路徑開拓，反映出跨媒介融生在路徑和類型上的多樣性。這表明，隨著文學與影視之間跨媒介融生進程的加速發展，中國影視展現出前所未有的新的表現力，可以多角度、多方面、立體地反映古代、現代、當代以及未來生活的多姿多彩景觀，給觀眾帶來新的審美享受和藝術公賞。

通向跨媒介融生的未來

從上述有關當前第五時段跨媒介融生狀況的分析可見，中國文學與影視在跨門類和跨媒介相互融生方面既積累了經驗也留下了教訓，都可以給予我們以有益啟迪。

啟迪之一在于，中國古典文學和現當代文學都是當代中國影視發展的寶貴資源庫，可供影視藝術家們縱情吸納。影視固然可以不必參考文學而根據自身需要單獨創作出佳作如《小城之春》《紅色娘子軍》《英雄》《大宅門》《山海情》《覺醒年代》等，但假如能夠像《人世間》《流浪地球2》《哪吒2》等那樣既充分采擷文學寶庫的豐厚寶藏而又根據自身規律而實施獨特轉化、融合和創新，必然會如虎添翼地在中國藝壇綻放異彩。文學原著創造的豐滿故事線索、生動人物形象構型、豐厚想象空間、明確的文明價值理念定向以及藝術形象造型示范等，都給予影視改編以滋養。而改編成的影視作品的市場熱銷，也會反過來促進文學原著贏得更多讀者從而增強文學的社會影響力。

其次，當前迫切需要消除一種慣常誤解即以是否忠實于原著而論短長。明確影視改編的真正關鍵在于，在充分尊重文學想象世界與影視視聽世界之間彼此差異的前提下尋求跨媒介融合，并且注重不同媒介和門類應各取所需、自行其是。從這個基點出發，影視改編當然不必拘泥于文學原著限制，而應當主要根據影視自身視聽藝術和大眾藝術的獨特美學規律要求而進行自主選擇。如此一來，影視改編時對于文學原著大可以作不同的取舍：既可以微改如《人世間》，也可以后續拓展如《人生之路》，還可以大改如《哪吒2》，甚至也可以由點生面地創生出《大魚海棠》?？傊?，改編應適應影視自身的審美規律，贏得觀眾的擊賞而不是簡單回頭看其是否忠于原著。

更重要的是，影視改編時不宜簡單地以今人生活習慣和喜好去改變甚至替換古人，而應注意基于當代現實生活體驗而找到文化和文明價值理念上的古今融合點，使得無論是忠實于原著的小改還是獨立的大改，都能基于當代現實生活體驗而體現古今價值理念的融合要求?！赌倪?》通過敘述陳塘關百姓、龍族和妖族等被無量仙翁欺騙和壓迫的命運以及奮勇反抗故事，成功地串聯起古今社會的公平正義訴求?！斗馍?》把周武王姬發面對鄧嬋玉時的延宕原因曲解為現代式男女愛情而非敬畏天命，就背離了商周換代之際天命觀念沖突實際，更不符合周武王身份賦予的角色定位。

影視改編還需要緊密契合當代觀眾的共同社會心理和分期分檔需要。影視觀眾在當前有特定的共同社會心理需要，如當前社會公平正義訴求、國際政治格局紛爭等走向會集聚在觀眾心里，左右其是否共情。同時，不同觀眾群體和不同觀賞時間也有不同的影視鑒賞需要。如元旦、春節、元宵、暑期、七夕和國慶等會讓觀眾產生不同觀賞需要。《哪吒2》可以高度滿足春節期間老少皆宜的數代人合家歡需要，但《封神2》《射雕英雄傳》假如能夠挪移到其他檔期可能更合理些。

此外，影視改編時還需要充分調動所有先進媒介技術手段，包括人工智能技術、三維動畫技術、科幻形象造型等及其交叉融合，去滿足觀眾的多方面持續升高的審美需要。改編還應排除遠比文學界更為復雜的同影視界如影隨形地伴生的“飯圈”、網絡輿情及宣發糾紛等因素的綜合干擾，以便營造更加清朗的視聽藝術生態環境。

面向未來，文學同影視之間應當更加緊密地攜手同行，在相互跨越中實現相互差異前提下的共生、共榮和新生。文學同影視之間只有首先承認和尊重相互差異才能走向真正的跨媒介融生。習近平總書記要求“正確運用新的技術、新的手段，激發創意靈感、豐富文化內涵、表達思想情感，使文藝創作呈現更有內涵、更有潛力的新境界”。當前新時代新征程正熱切期待文學家和影視藝術家聯手推進更高程度的跨媒介融生，由此而不斷生產出文學和影視的佳作乃至高峰之作，來滿足文學讀者和影視觀眾的共同的更高審美需要。

（作者系北京語言大學藝術學院教授，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藝術學重大招標課題“‘兩個結合’與中國當代藝術理論創新研究”中期成果，項目批準號24ZD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