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刺“短信”有文人故事
近日,國學大師王國維的一張名刺,出現在拍賣會上,頗為引人矚目。尤其特別的是,這張名刺之上,還有王氏親筆所寫的一通“短信”,更是頗為寶貴。
所謂“名刺”,乃是舊時互通姓名時所用到的一張寫有個人姓名及職銜的紙片,后世又將之通稱為“名片”。名刺的出現年代,最早可溯至春秋戰國時期。那時紙張還沒有發明,投呈者將個人姓名等文字寫在竹片或木片上,這即是名刺的雛形,當時稱之為“謁”。大約到東漢末年正式出現了“名刺”的稱謂。至于緣何稱為“刺”,《文心雕龍》解釋稱,“刺者,達也,若針之通結也”。
古人交往多用名刺,唐代元稹《重酬樂天詩》有云:“最笑近來黃叔度,自投名刺占陂湖”。及至明清兩代,名刺的尺寸、顏色、字體及款式等,漸成慣例。
名刺上附有“短信”,在文人交往中并不鮮見。而這些“短信”,也是研究歷史的佐證。
晚清官員名刺一組,其中不少附有“短信”
1916年10月13日王國維投呈鄒景叔的名刺
名刺透露王國維生活狀況
前文所述王國維名刺上的“短信”內容為:“頓首。頃枉駕失迎,至歉至歉。前日哈園開會,忽派弟為招待員,此與發起人皆未經本人承認者。平生實不慣為此事,故昨、今未到,明日又早祭,現傷風未愈,不可以風,并午后茶話會亦不能到,此意亮先生能諒之也。專此,敬請景叔先生晚安?!?/p>
據查證,此“短信”沒有被收入《王國維全集·書信》一卷,可稱“佚信”。不過,《王國維全集·書信》所收入的另一通信中,倒是提到過此“短信”。那是在王氏寫于1916年10月14日致羅振玉的信中,有“昨晚景叔又來約,適外出未晤,歸乃作函告以該園強予徽章等無禮之事”云云,這里提到的“函”,應當就是指這張寫有“短信”的名刺。據此可知,這張名刺是王國維于1916年10月13日夜,寫致并投呈給鄒景叔的。
事實上,這已經不是王國維第一次將“短信”寫在名刺上了。就在1916年初,王國維攜家眷從日本京都返回國內,亟待謀職。輪船抵達上海后,王氏一家人暫時居住在同窗舊友樊炳清家中。2月13日,王國維將一張寫有“短信”的名刺,投呈到鄒景叔宅中,內容為:“頓首。弟于初七日抵此,寓北山路棣隆里一街三號樊宅。兄何時可來?到后請示知,以便奉詣。此請景叔先生道安。”
值得一提的是,這張名刺,也曾是一件并不為國內學術界所知的拍賣品,而名刺上的“短信”,也沒有被收入《王國維全集》。由此看來,這類寫在名刺上的名人“短信”,既不易尋獲,又較易為人忽視。但此類信息,對于研究名人生平事跡,卻又有著不可或缺、彌足珍貴的文獻價值。
言及于此,有必要介紹一下王國維一到上海便急欲一見的“鄒景叔”了。此人原名鄒安(1864年—1940年),光緒年間進士,擅金石文字之學,富收藏,精鑒賞,博覽古器,考訂精詳。
王國維之所以急于面晤這位同鄉,乃是因生計所迫,想要到猶太裔富商哈同處謀職。鄒景叔早已任教于哈同創辦的倉圣明智大學,因此,在決定是否入職之前,王國維希望能和鄒景叔私下交流一下意見。之后不久,王國維勉強入職,負責編撰刊物《學術叢編》,而鄒景叔當時則負責編撰《藝術叢編》。
之所以是“勉強”入職,乃因王氏聽聞校方總管姬佛陀為人慳吝,恐怕難以相處,且此處人際關系過于復雜,若非生計所迫,絕不愿在此周旋折騰。事實上,在向鄒景叔宅中投下那張附有“短信”的名刺之前,王國維于2月11日曾致信羅振玉,在信中表明了此次入職的一些基本原則和底線,希望借此能確保自己只是在此謀得一份薪資養家,不會因此太多牽絆而影響個人治學生涯。信中這樣寫道:“現在景叔回杭,一二日內可至,俟景叔到后與之一見,看其(姬佛陀)為人再定辦法。大約不出二途:(一)使景叔能負責任,則我處只嚴定辦事界限,使景叔擔保每月交稿若干,潤費若干,不問其他;(二)……此次無論如何,學堂事決不問,哈君屋決不住……”
從信中所強調的個人入職底線來看,王氏只想在此專職編撰稿件,別的事務概不涉入,堅決不愿牽扯到任何日常事務之中。通過后來王、羅二人的大量通信來看,王氏入職哈同花園之后,雖經鄒景叔盡力斡旋,對這份工作仍有些既不情愿,又無可奈何的情緒。
時至1916年10月中旬,王國維突然遭受到了一次人格精神上的“重創”。原來,這段時間哈同花園中創設廣倉學會,有人指派王國維寫一篇記述學會緣起之類的啟事。王“乃隨意寫空話數百字與之”,“而六十余(歲)老人乃更作一啟發布”。原本,王氏既不愿寫這類文字,勉強寫畢后又被否定,也抱著無所謂的態度。為此,在10月14日致羅振玉的信中稱,“此事在維以為脫此關系,深以為幸”。沒想到,鄒景叔偏偏要為自己的同鄉討個公道,遂與這位否定王氏文筆的老人“大起沖突”,“力詆為荒謬”。不過,最終印行的還是這位老人所寫啟事,且還在沒有征得本人同意的情況下,將王國維列為學會發起人之一,印在了這張啟事上。更令王氏不滿的是,還將其指派為“招待員”,給其派發了專用徽章,令其佩戴于胸前。對此,王氏堅決不從,將徽章“藏之不用”,之后“即擬絕跡不往”。
正是在致信羅振玉的前一天,鄒景叔又來約見王國維,可能是想就此事勸慰一下。不巧的是,當時王氏外出,二人未能晤面。外出返歸之后,王氏深感有明確表示個人態度之必要,于是“歸乃作函告以該園強予徽章等無禮之事”,這是要向鄒氏表明前幾次開會沒有出席的前因,同時還表達出了隨后也不會出席此類會議的一番原由,對此也誠摯地向其致以歉意。所有這一切,都附寫在了王氏名刺之上。
胡適在名片寫“薦稿信”
與王國維有著諸多交集的胡適,在名刺“短信”方面也有著不少故事。在民國時期商務印書館的舊存文檔中,有一份發明“新式速記”的學者劉學濬的簡歷,其上粘貼著胡適的名片,名片上寫有一封“薦稿信”:“云五先生:劉學濬先生(兩年前曾作趙元任兄的助理員)著有‘新式速記’一書,他很自信,很想由貴館出版。我勸他和先生接洽,倘蒙許他寄呈審查,至感。適上,廿四,四,七。”
這封簡短的“薦稿信”雖未被收錄在《胡適全集》《胡適文集》《胡適書信集》等通行文獻中,卻真實地反映了胡適對學術交流與推廣的支持。劉學濬作為中國速記學領域的先行者,在多個學術領域都有所涉獵,胡適為其向商務印書館總經理王云五推薦書稿,不僅體現了胡適對人才的賞識,也見證了當時文化學術領域的交流與互動。
類似這樣的胡適名片,應當還有不少。值得一提的是,當時還曾有一本政府內刊,徑直將胡適投呈給某位官員的名片上所附之“短信”,全文照錄并刊發了出來,意在令內部讀者周知此事,這又是怎么一回事兒呢?
原來,1948年10月20日,胡適在浙江大學講演。因工作日程排得很緊,下午4時,講演完畢的胡適即刻從杭州乘車返歸上海。臨行前,胡適給時任杭州市長的周象賢留下了一張名片,名片上寫有幾行簡短的留言。
十天之后,當時的《杭州市政》封面上,醒目地印著“胡適來杭游覽留片向市長道別”的報道標題,并附有胡適名片上的留言內容。其實,胡適的留言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內容,更像是對一位久未謀面的舊友,予以道別留言罷了。只不過,刊物編輯以“其文字似有韻腳,瑯瑯可誦,宛如一首新詩”的特別介紹,再加之胡適“來杭游覽,勾留二日,各方知者極少,即胡氏老友之周市長亦于渠離杭之日得知”,給人以神秘匆促之感,做成了一篇頗為引人注目的頭條報道。
對于約略了解胡適生平的讀者而言,這么一篇共計500余字的報道,以及包含其中的約70字的附寫在名片上的“短信”,即已大致勾勒出了胡適生前最后一次杭州之旅的行跡。那滲透于字里行間的歷史信息,有著不可多得的生動鮮活之感——所謂“歷史現場感”,無非即是如此這般。
至于報道中稱胡適和周象賢的“老友”關系,大概是指二人既曾為同學,又曾為同事的關系。1910年,胡、周二人均考取美國庚子賠款第二批留學生。周氏于美國麻省理工大學和加利福尼亞大學畢業,歸國又在北大出任工科講師,與當時同在北大任教的胡適有同事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