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表演不能完全取代影視表演
科技發展使影視表演從運作流程到表現形式都發生了變革。比如,虛擬拍攝技術使制作團隊在拍攝前可以實時預演重要片段,幫助演員了解導演想要的視覺效果,提前規劃走位、表情、動作幅度等細節。AI技術則幫助角色與特殊形象面部融合,實現“角色減齡”“數字復活”“AI換臉”等視覺效果。電影《流浪地球2》讓中老年演員面部呈現出青年時的狀態。劇集《異人之下》則讓數字人與真人演員互動表演。
技術如此強大,是否意味著可以取代真人表演?答案是否定的。輔助表演的技術仍處于起步階段,尚難以還原演員的表情、動作、情感。微表情和肢體動作不僅是對面部肌肉和身體的精準控制,更是傳遞人類情感的重要媒介。它們通常發生在極短時間內,是演員融入角色精神世界后,情感的自然流露。演員每一個眼神的閃爍、嘴角不經意的抽搐都能成為講述故事、傳達復雜情感的關鍵線索。而AI驅動的表演主要依賴于對海量視頻素材的模式化學習,雖然這一定程度上賦予了虛擬影像獲得人類情感化表征的可能,但在處理細微變化時遠達不到真人的自然度和精確度。在影視作品中常表現為眼神渙散、面部表情單一、肢體動作僵硬,更不用說再現人物的情感張力。這類問題在手機、電腦屏幕上不明顯,在大銀幕上非常突兀,影響觀眾的觀影體驗。
技術更無法再現多樣的表演風格。敘事節奏決定故事情節的展開方式與發展速度,而演員可以結合自身表演風格調整臺詞節奏、動作幅度和情感表達的力度,影響敘事節奏的變化。敘事節奏與表演風格沒有固定組合,演員可根據實際情況即興發揮,這就造成不同演員在演繹同一角色時,會因個人風格和理解角度差異與作品發生不同的化學反應。而AI技術在模擬表演時,容易陷入機械化、模式化的套路。
技術無法替代演員表演,除了技術問題尚未解決,還有觀眾心理上的因素需面對。心理學有個概念叫“恐怖谷效應”。心理學家認為,當現實和預期不匹配,人類會本能地把眼前的事物同熟悉的事物做比較,幫助自己理解事物。技術驅動的表演與真人在外表、動作上相似,觀眾會在潛意識中將其作為“人”來對待,從而建立情感聯系;而相似程度達到特定程度時,人類的反應會突然變得極其反感,哪怕這種表演與真人只有一點點差別,都會顯得非常刺眼。這一理論解釋了為何觀眾能輕松接納一些怪物角色和夸張表演,卻對追求逼真感的形象和表演更挑剔。再者,部分觀眾對影視作品的情感共鳴和認同感,是基于對演員的喜愛。技術驅動的表演缺乏這種與觀眾的情感連接,難以引發強烈共鳴。
技術只是承載表演內容的形式而非影視表演本體。我們與其糾結技術會不會取代表演,不如努力探索技術如何更好地輔助表演創作。首先,應確立創作者之于影視表演的主體地位。表演不能缺少對人性的深刻洞察,應鼓勵創作者保持原創性和藝術性,確保他們的創作主導權。技術只能作為創作者的延伸,輔助完成特效制作、場景渲染等工作。其次,應結合故事情境需要,準確把握觀眾的真實情感需求。對同真實人類世界存在一定距離的影視角色,不必一味追求與人類高度相似,而是可以通過強化其“非人”特征,采取“動漫化”處理方式,巧妙避開“恐怖谷效應”的發生。而旨在精準還原真實人類動作與情感體驗的AI角色,在跨越“恐怖谷效應”的道路上會面臨更艱巨的挑戰,不僅要求技術在表演和后期上實現突破,還需要創作者憑借藝術敏感性和生活積累,將技術轉化為能觸達人心的藝術表達。再次,應持續探索技術在表演領域的發展空間。技術帶來的影像生產力的提升進一步延展了表演的發展空間,將傳統意義上演員與攝影機之間的互動延伸至動捕演員、特效剪輯師、動畫師、建模師等工種的合作。影視創作應將表演視為影視工業的一個重要環節,建立更科學的流程,讓技術更好地助力表演。
目前,技術解決的主要是影視創作的“下限”問題,如很多致力于科幻賽道的制作人借助AI技術,能在預算有限的情況下讓想象落地。但影視表演關乎人的情感和審美,是“上限”問題,它觸及人類表達的核心——情感的微妙波動、對自身的認知與反思以及終極價值追求,是技術難以理解和模仿的。這并不意味著我們要排斥所有形式的技術輔助,相反,通過理清技術邏輯,挖掘技術潛能,創作者可以進一步釋放人的創造力,使技術轉化為影視表演藝術的一種新要素。
(作者:曹凌霄,系中國文藝評論〔浙江大學〕基地主任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