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浩茫天地間，懸浮一顆耀眼星球。

星球上，金炫一片神奇黃土地。

黃土地上生生不息一個黃皮膚民族。

黃皮膚民族，啜飲著一道黃土地染黃的黃河水。

黃皮膚民族祖先黃帝：以土德王，色尚黃。

黃河之黃：太陽之光，向日葵之彩，火焰之芒，金子之爍。溫暖，包容，中正，和融……

陽春三月，江南草長鶯飛。在北方、在黃河，卻是一片沉靜。分明埋伏了千軍萬馬，卻蕩漾不出一絲一影的聲響，靜得直叫人心里發毛，甚至有點兒疼痛。

有一天，或許是正午，或許是在傍晚，黃河開始陣痛了，黃河孕懷的春天就要分娩了。黃河陣痛是驚心動魄的，黃河之春的分娩牽掛得人夜不能寐。

冰層下由冷到暖孕育了整整一個冬天的黃河春水，生生脹痛了音樂一般蜿蜒的河床，一浪浪的鋒牙利齒，撕咬著厚厚鐵堅的冰層。

冰面上，明亮亮浮動一層熱氣，經了陽光的筆墨，像宋代山水畫的皴法，像一朵朵淡淡紫煙，裊裊然在那里開合聚散。

這時，你如果是在冰上站著或是走著，就端端應了那句如履薄冰的成語。你會感到腳下踩著的冰好像一根琴弦在微微顫動，顫動得你的心都快要蹦出來……

一個濕漉漉、活潑潑的春天，像一條金魚，隨時會躍出水面，以盎然生機和蓬勃刷新人間。

轟隆——黃河破冰之聲，像一閃春雷，宣告了北中國春天的誕生。

鋼化玻璃似的冰河，被長長而鮮鮮地撕開一道裂口，一道、兩道……像葉脈狀、像樹冠形、像根須樣、像蛛網圖、像分叉的曲徑、像一面銀質的鏡子被擊碎……

那碎裂的冰塊，或巨碩，或玲瓏。你擠我，我推你，你追我，我超你，滿河床地碰撞著、交疊著、響亮著，其勢如千帆競發、百舸爭流，蔚為壯觀。

火辣辣的黃河春水從冰縫里噴濺出來，像早晨的霞光一樣鮮嫩熾熱，溫暖地照耀著每一寸天空和土地，歌唱著所有的希望和美好，打濕干燥的時間和人們焦灼的期待。

冬小麥眨一眨惺忪的眼睛，白樺樹舒展一下枝枝干干的筋骨，三葉草輕淺地唱起新綠的歌謠，深棕色的蚯蚓緩緩蠕動生命的復活。

誰家的小馬駒跑到了田野上撒歡？哪家的灰毛驢在院子里一邊打滾一邊歡叫？從一樹枝頭跳落到另一樹枝頭的，不是惱人的麻雀，那是忙著播音催種的布谷鳥……

拉門聲、開窗聲、雞鳴聲、狗叫聲、口哨聲、鴿哨聲、柳哨聲、男人的咳嗽聲、女人的嬉笑聲、鄰居間的對話聲、農具碰擊的金屬聲、學校的響鈴聲、孩子們的歡笑聲……匯織成一曲春滿人間的交響曲。

黃河破冰，是人間最雄美燦爛的春之聲，之前江南的萬紫千紅，好像是北國黃河之春的鋪墊、渲染和前奏。從黃河破冰那一刻開始，中國北方的春天就真正降臨了，一場春天的好戲，拉開了宏烈雄美的大幕……

天下黃河九十九道彎

九十九道彎彎里有九十九只船

九十九只船上有九十九根桿

九十九個艄公哎咯吆吆把船扳

……

穿越不同境域，黃河繪塑一廊氣象萬千的畫屏：或開張，或窄流；或越野，或穿峽；或湍急，或舒緩；或大潮，或微瀾……流至晉陜黃河流域壺口，翼然飛懸一掛金色瀑布，仿佛曾經萬里的曲折奔流，就為創造此刻這一道輝煌與傳奇。

九曲百折黃河水，千秋一脈中國魂。一條流光耀金的河流：黃河！一條穿徹生命與靈魂的河流：黃河！許愿瓶種在時間古老的土壤，發芽的春天長滿黃河岸畔每一寸山坡和平原。

山有山性，樹有樹性，河有河性。黃河的河性在于生命的氣勢，一股撲面而來的雄渾氣勢。

黃河氣勢是黃河的風骨，黃河的神韻，黃河的魂。春春秋秋、世世代代鼓舞黃河兒女薪火相傳，波瀾壯闊。

黃河之水來自雪山冰峰，天然就擁有雪蓮、靈芝的高貴、圣潔與不朽，帶了雪域高原特有的狂野和奔放。而九九八十一曲的險途，又使她積蓄了渾厚、包容的底蘊，千雕萬塑出百折不回、吞吐風云的獨特秉性和氣勢。那情形，一如日出帶給萬物以熱情、感召和歡欣。

日出！人間最是黃河日出，一幕萬古長新的奇景大觀。

河天吞吐之處，帆樣的白漸呈一扇寶石紅艷。俄頃，隨著扇面緩緩收攏，寶石紅徐徐然濃烈、深重起來，紅得像紅燈籠映照的中國傳統年夜、紅得像我們胸中一團澎湃的激情與希望，直至紅成一爐沖天的焰火。

焰火的曲線和紋絡狀然分明、呼呼搖蕩。兀然，紅爐底部明燦燦地劃出一道金弧，這金弧拔節而長，一寸一寸地攀升、一彎一彎地豐圓。眨眼間，一爐焰火吸納收回，燦然生成一輪壯美無比的鮮紅，轟隆隆點燃沉睡的時間和空間。

黃河霎時躍動起來，巨大身軀靈性地擺動著、奔突著、歡騰著、翔舞著……以金波黃浪為鱗、以騰騰蒸氣為須，一條神龍、巨龍、金龍，從天而降，澤被天下。

萬里畫屏藏青史，一河浩氣煮春秋。黃河流域沿岸，逶迤一條閃耀著文化色彩的“龍帶”：龍門、龍門山、龍門石窟、龍舟、龍山文化……

我們腳下的這片黃色土地、黃土地上生長的金色麥穗和向日葵，我們特征鮮明的黃色皮膚，我們與生俱來的對金黃色彩的熱愛，以及我們幾千年來飽經風吹雨打的痛苦和歡樂，都與黃河這條金色的龍河有著一種天然的花與根那樣的血脈相連……

黃河飛天躍海的金龍圖騰，遂成中華民族燦爛不朽的精神之魂象征。

巨龍、母親，如何比喻，黃河都是一個輝煌生命的存在。其以一根中華兒女堅韌的生命臍帶，氤氳著五千年豐厚的文明滋養。以一行豪邁激蕩的青春詩句，飛揚著詩經漢樂府唐詩宋詞的儒雅注釋。以一條世界上最恢宏壯美的聲帶，轟鳴著一個民族高情烈志的心韻。

九曲黃河，黃河九曲。千里江山一輪月，九曲黃河萬年詩。無論怎樣曲折與蜿蜒，黃河一泓藍澈的初衷亙古未變。回首望一眼身后永遠的黃河，腳步就邁得像黃河波濤澎湃雄健。遠方，不再遙遠！

（作者為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