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堤春曉》:煥新勾勒中國之美 ——對話中國國家話劇院院長田沁鑫
中國國家話劇院原創(chuàng)話劇《蘇堤春曉》。(受訪者供圖)制圖:李潔
中國國家話劇院原創(chuàng)話劇《蘇堤春曉》剛剛結束了大上海劇場的五場演出。這部歷史大戲以“守正創(chuàng)新”的舞臺美學與“一心為民”的精神內(nèi)核,在申城掀起觀劇熱潮,不僅5場演出全部售罄、上座率達100%,并在話劇迷和文藝界引發(fā)熱烈討論。本報記者在演出期間,特邀中國國家話劇院院長,本劇編劇、導演田沁鑫進行對話,聊創(chuàng)作、聊表演,聊對上海的感受,聊她對中國話劇勇攀高峰的一些思考。
眾所周知,劇本為一劇之本,而好劇本,不啻于一場文學“盛宴”。本報經(jīng)授權刊發(fā)《蘇堤春曉》劇本(第四場,節(jié)選),以饗未能親臨現(xiàn)場的廣大讀者。
記者:首先,恭喜演出成功。此次率團來滬選擇了一座全新的劇院——黃浦文化中心的大上海劇場,這也是上海演藝大世界劇場密集區(qū)的第27所專業(yè)劇場。用《蘇堤春曉》為新劇場開鑼,感覺如何?
田沁鑫:作為開幕演出,劇組也是高度緊張,因為新劇場需要磨合。但是感謝上海觀眾的熱情。《蘇堤春曉》5場演出開票全部售罄,每每散場時觀眾席里響起熱烈和持久的掌聲,觀眾的熱情是對中國國家話劇院最大的肯定和支持!
選擇“大上海劇場”這個全新劇場,以原創(chuàng)話劇《蘇堤春曉》作為開幕大戲,也是我們的一份榮耀。中國國家話劇院與上海黃浦區(qū)委宣傳部、黃浦文廣集團簽署戰(zhàn)略合作,支持黃浦區(qū)文化建設,給上海觀眾帶來優(yōu)質話劇作品,是我們義不容辭的文化責任和文藝態(tài)度。
記者:大文豪蘇軾風趣幽默又浪漫深情,豪放灑脫又憂國憂民;在其跌宕起伏、顛沛流離的一生中,留下無數(shù)名篇絕句。但這部劇為何選擇從大宋朝堂起筆,選擇從“北宋公務員”的視角來解讀蘇軾?
田沁鑫:蘇軾一生波瀾壯闊,豐富至極。作為北宋“文壇領袖”,他的天賦與才華毋庸置疑,但在這部劇中我更想表達的是他“出世則縱情江湖,入世則濟世安民”的獨特精神和品格。
“濟世安民”是“北宋公務員”蘇軾一生踐行的人生理想。《蘇堤春曉》聚焦他兩度杭州為官的經(jīng)歷——他賑饑荒、修六井、治瘟疫、浚西湖、筑蘇堤;他出資建造的“安樂坊”是中國第一家公立醫(yī)院。不僅杭州,他一生為官所到之處,無不以民生為先。我想說的是,在蘇軾豁達灑脫的詩人身影中,有著一個歷經(jīng)宦海浮沉而初心不改的偉大靈魂。
所以,這部劇著重刻畫蘇軾以人為本、以人民為中心的治世思想和理念,這是時代的視角,人民的視角。這也是國家話劇院作為國家級文藝院團的藝術追求——既要守正,亦要創(chuàng)新。我們想在中國的話劇舞臺上,探討中國戲劇之精神和審美氣質,引領觀眾汲取最有時代價值的內(nèi)容,讓觀眾看到戲劇家的文化自信和摸索中的文化自覺。
記者:這部劇的舞臺視覺效果極佳,空靈秀麗又靈活多變。背景處,由十三扇豎版屏風組合出的背景紗幕,完全是宋畫風韻,有詩意,見風骨。這是否可以視為“宋人之美”的當代表達?
田沁鑫:多媒體屏風是由LED屏和紗幕兩層介質組成,每一塊紗幕都是一幅豎軸古畫,組合在一起又形成橫軸古畫,或寫意山水,或北宋市井。主創(chuàng)團隊用現(xiàn)代媒體手段,在極簡中展現(xiàn)豐富性,是以現(xiàn)代性轉化和創(chuàng)新重現(xiàn)中國文化傳統(tǒng)中的寫意精神。
“宋人之美”是中國式審美的巔峰,我們更希望能在時代的創(chuàng)新中交匯出、勾勒出中國精神、中國之美。
記者:舞臺上有一場戲堪稱絕妙:一葉扁舟上,蘇軾、王安石、司馬光三人上演的“盜夢空間”式“跨越時空”的對話,比如處理水患災情時,蘇軾要召開新聞發(fā)布會,甚至說要開直播……這些看似隨意甚至荒唐的表達和演繹,給觀眾帶來一種新鮮的、自由開放的演劇體驗觀。劇中有借鑒中國戲曲中的可變性、流動性、空間結構,也有借鑒西方戲劇的多種技巧,這樣非線性、開放式敘事結構,有著怎樣的匠心?
田沁鑫:蘇軾泛舟雨中這段戲,兩位演員舉著一條“船幫”道具輕輕晃動,象征船在水中行進,是傳統(tǒng)戲曲寫意手法。隨著蘇軾心有所想,讓他“不思量,自難忘”的亡妻王弗登上小船,互訴衷腸;隨后,王安石、司馬光來了,三人共執(zhí)一根拄杖,各抒己見;第二任妻子王閏之和書童擔心其病體,抱著一壇東坡肉也來了;最后宋神宗循著肉香也上了船……這一瞬,亡靈與生者、幻境與現(xiàn)實、親人與同僚、個人生活與政治風云,都融匯在了這風雨飄搖的一葉小舟之上。
事實上,全劇很多處這樣采用了虛實相生的舞臺手法、跳出跳進的交流方式。這樣的敘事結構打破歷史正劇的嚴肅性,不僅是為了讓觀眾感受到一個更活潑可親,更自由浪漫的蘇軾大人;更重要的是,演員從所扮演的角色層面重述歷史,觀眾以被間離出戲外的距離感來審視歷史——在打破時空的“層層回望”中,在更多視角的“真實”碰撞中,我期待,每個觀眾可以構建出自己心目中的蘇軾。
記者:《蘇堤春曉》中,辛柏青演繹的蘇東坡舉重若輕,渾然天成,有網(wǎng)友稱其為“一個天選古人”。你們二人也是繼《青蛇》《紅玫瑰與白玫瑰》《谷文昌》等多部作品后又一次重要合作,又為中國話劇舞臺留下了一個非常經(jīng)典的人物角色,對這次合作有什么想說的嗎?
田沁鑫:我曾說,沒有辛柏青就沒有這一版蘇東坡。
選擇中國國家話劇院優(yōu)秀演員辛柏青,是源于劇院同事的合作之緣,彼此有信任。《蘇堤春曉》這部劇,是先和辛柏青商量,他很有興趣,對蘇軾有熱愛。所以是柏青答應能夠演蘇軾,我們才開始進行劇本創(chuàng)作。
辛柏青對表演藝術有極強的責任心,是高度熱愛表演的藝術家。他情感細膩,揣摩角色講體驗,有時候會忘我。但同時他又極其聰慧,善于外化于形,技巧性把控,這需要演員極其深厚的舞臺功力才能達到。我和柏青相識二十多年,合作了六部劇,看著他逐漸成為表演藝術家,這個我確信無疑。
所謂“天選古人”的他演繹蘇軾,有一些表演難度需要解決,就是儒雅文氣與豪放曠達二者兼容于蘇軾一身,這個對于儒雅的辛柏青來講,他是花了大量的心思,包括體力上的很大付出去接近蘇軾。通過認真鉆研角色,辛柏青是形神兼?zhèn)涞厮茉炝瞬湃A橫溢、溫暖多情又豪放灑脫、詼諧曠達的多面性的天才蘇東坡。由于柏青的勤奮努力,贏得了劇組年輕演員的尊重和觀眾的喜愛。
記者:近三個小時的演出,他幾乎全在臺上,體力消耗極大,都上了“保溫杯”了。我還注意到,“十年生死兩茫茫”“白雨跳珠亂入船”“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這些膾炙人口的名句之外,劇中還出現(xiàn)了《擬進士對御試策》《刑賞忠厚之至論》《杭州乞度牒開西湖狀》等策論、公文。對觀眾來說,文白相間且出現(xiàn)大量方言的臺詞,都是有一定接受門檻的。反過來想,更感嘆辛柏青以及國話青年演員展現(xiàn)出的舞臺功底著實了得。
田沁鑫:辛柏青聰慧而用功。不算背誦古詩,有一些奏章的臺詞,有生僻字和非邏輯語言,但辛柏青都能很快背下來,且收放自如。他背詞的功夫我是欽佩的,有時候我也感嘆他怎么短時間背下來這么多詞。這部戲的年輕演員也以柏青老師為榜樣,認真鉆研表演藝術。劇院為青年演員的成長提供優(yōu)質平臺,為演員在基本功的掌握、專業(yè)性的提升方面,提供更多平臺和探索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