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獎小說改成影視劇,《北上》如何濃縮展現大運河歷史
3月3日起,改編自徐則臣寫作的、獲第十屆茅盾文學獎的長篇小說《北上》的影視劇正式開播。
首映式
影視劇《北上》以運河文化為核心,通過三代人的成長與奮斗展現大運河的百年歷史變遷。該劇由姚曉峰擔任總導演,趙冬苓擔任編劇,白鹿、歐豪領銜主演,薩日娜、胡軍、李乃文、王學圻、翟子路、高至霆等出演。
回到小說:1900年與2014年的對位時間
影視劇《北上》首先以一段黑白影像簡單回顧了一段“小波羅”與謝平遙的“前史”,這一筆帶過的內容是小說《北上》在敘事中獨特的設計,《北上》開篇通過一份2014年的“考古報告”及其中發現的一封1900年的意大利語信件展開了小說敘事。1900和2014兩個年份形成了一種對位,構成小說結構的兩個時間關節。
《北上》
從1900年這個時間節點來看,此前三年,戊戌變法余波猶在,此前一年,義和團運動爆發,隨后的八國聯軍侵華戰爭以中國慘敗屈辱收場。變法與革命之爭勢同水火,朝局與民意愈發不可調和,古老中國的生命底部暗潮洶涌。
1901年這一年,為了尋找在八國聯軍侵華戰爭時期失蹤的弟弟馬福德,意大利旅行冒險家保羅·迪馬克以文化考察的名義來到了中國。這位意大利人崇敬他的前輩馬可·波羅,并對中國及運河有著特殊的情感,故自名“小波羅”。謝平遙作為翻譯陪同小波羅走訪,并先后召集起挑夫邵常來、船老大夏氏師徒、義和拳民孫氏兄弟等中國社會的各種底層人士一路相隨。他們從杭州、無錫出發,沿著京杭大運河一路北上。這一路,既是他們的學術考察之旅,也是對于知識分子身份和命運的反思之旅,同時,更是他們的尋根之旅。當他們抵達大運河的最北端——通州時,小波羅因意外離世。同時,清政府下令廢止漕運,運河的實質性衰落由此開始……
劇照
發生在大運河之上的百年“秘史”由此種下前因,時間來到一百年后的2014年,中國各界重新展開了對于運河功能與價值的文化討論。
謝平遙的后人謝望和與當年先輩們的后代——邵秉義邵星池父子、孫宴臨、周海闊、胡念之等陰差陽錯重新相聚時,各個運河人之間原來孤立的故事片段,最終拼接成了一部完整的敘事長卷,這一年,大運河申遺成功。
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教授、評論家楊慶祥認為,這個時間結構的設置有三點值得注意,首先是:從1900年到2014年,有114年的時間,這114年,既是大運河從“停漕運”到“申遺”成功的歷史,更是一部古老中國向現代中國艱難的轉型史;第二,中國從古代向現代的轉型,在某種意義上其實是一種“價值時間”的轉型,即從一種古典的東方價值時間向現代的西方價值時間的轉型;這一點后面再展開論述;第三,更有意思的是,通過1900年和2014年的對位,這兩段時間被“折疊”在一起了,也就是說,所敘時間和敘述時間并不是嚴格區別的,而是互為一體,互相生成的。
“由此我們可以得出一個小小的結論,關于運河的敘事實際上是關于時間的敘事,是關于現代性展開和生成的敘事,這一點特別重要。必須把關于大運河的故事放到一百年中國現代性展開的過程中去討論和觀察,才能見到這個作品背后厚重的歷史意識和它的現代性。”楊慶祥談道。
這一漫長的時間線索在影視劇《北上》中被簡化了,影視劇《北上》以2000年代初為起點,以最年輕的九零后一代為主角,著力于復刻80、90后的青春記憶,如運河邊的童年生活、校園生活、追星文化及經典動漫元素等等。
運河情結、花街:作者個人經驗的顯影
從《耶路撒冷》《王城如海》到一舉摘得茅獎的《北上》,徐則臣如其書中所寫:“大水湯湯,溯流北上”,以寫作的宏闊、悲壯、滄桑卷席文壇,成為了“70后”寫作者中的佼佼者。
《北上》的寫作源自徐則臣的個人經驗,他自述:“我初中時住校,校門前是江蘇最大的一條人工運河,石安運河,一大早河面上水汽氤氳,河水暖人。后來在淮安生活過幾年,每天在穿城而過的大運河兩岸穿梭,一天看一點,聚沙成塔,對運河也知道了不少。在1797公里的大運河上,淮安素有運河之都的美譽。不惟自隋以降,一千多年里漕運的衙門陸續設置于此處。因為對運河淮安段的見識與理解,成就了我的運河之緣。二十年來,綿延千里的大運河成了我小說寫作不可或缺的背景。我決意這一次傾囊而出,把大運河作為主角推到小說的前臺來,就有了耗時四年的《北上》的寫作。”
在《北上》中,徐則臣以精妙的鑲嵌結構、圓熟細致的敘述、針腳綿密的細節,貫穿起以京杭大運河為中心的一百年來數個家庭、不同人物的變與不變、選擇與執守。個體性命運落腳于特定空間與時代,地方性歷史向世界敞開了自身,凝結成具有普遍意義的命題,整個小說如同運河一樣氣象萬千,蘊藉豐厚又連綿不絕。
評論家們對于《北上》多有討論,北京大學教授曹文軒說:“徐則臣不是歷史學家,他只是一個文學家,但《北上》這部長篇也許在多少年以后會成為一部關于運河的歷史。關于運河,徐則臣用《北上》這一部從根本上說是他寫個人經驗的長篇小說,給了我們可以聞、可以看、可以用手觸摸的運河史以及這個運河史所折射出來的一段中國史。”
徐則臣在《北上》的序言《大河上下》中也談道:“河流是我整個童年和少年時代的樂園。一個鄉村孩子,所有的娛樂皆由天賦,撈魚摸蝦,游泳滑冰,采蓮挖藕,靠的都是上天提前備下的一條條河。河流不僅是我們最親密的玩伴,還是我們認識和想象世界的方式。那些流動的河水,這一朵浪花,那一個漩渦,下一分鐘、第二天、明年、我們十歲時二十歲時三十歲時四十歲時,它們會在哪里?如果說,我還有某種訓練自己想象世界的能力的方法,那就是盯緊那一朵朵浪花和一個個漩渦,想象它們在遼闊的大地上奔走不息。它們走到哪里,我想象中的世界就到了哪里;它們走得有多遼遠,我想象出的世界就有多廣大,我的世界就有多廣大。”
這種運河情結在影視劇中被反復強調,影視劇伊始就是一群少年在運河邊跳水,從過往的運河船只上偷西瓜的橋段。在超前看片會中,導演也強調,巨大的船只從運河上經過構成獨特的視覺景觀,這些大船在影像畫面中的調度也是這部劇拍攝中最難的部分之一。
影視劇《北上》中真實再現了徐則臣在各種體裁的作品中反復寫及的文學地標——花街。
徐則臣在采訪中曾談到:“作家經常有一個相對固定的文學根據地,這個根據地有助于作家收攏和匯集注意力、想象力和才華,在個人化的維度上開拓和深度地掘進,最終構建出一個完整的、獨特的第二世界。”
徐則臣曾在文章中這樣描寫他的文學地標花街:“從運河邊上的石碼頭上來,沿一條兩邊長滿刺槐樹的水泥路向前走,拐兩個彎就是花街。一條窄窄的巷子,青石板鋪成的道路歪歪扭扭地伸進幽深的前方。遠處攔頭又是一條寬闊慘白的水泥路,那已經不是花街了。花街從幾十年前就是這么長的一段。臨街面對面擠滿了灰舊的小院,門樓高高低低,下面是大大小小的店鋪……如果沿街走動,就會在炊煙的香味之外,辨出井水的甜味和馬桶溫熱的氣味,還有清早平和的暖味。”
作為主角童年生活的場景,影視改編中,運河人家、花街飽含煙火氣的生活也被著重強調,劇方也特意考究了很多材料,搭建了一條真實的運河邊的花街。
小說人物群像的刪繁就簡
徐則臣《北上》小說中涉及的人物極為多樣龐雜。
《民族史譜·他者視野·鄉土畫卷——徐則臣<北上>三題》一文中介紹,大運河奔騰不息的生命力為幾代人命運的交集創造了可能。
百年前,維新知識分子謝平遙、讀過幾天書的船夫周義彥、由廚子到船民的邵常來、由農民到義和拳民的孫過程等,因為受雇于意大利人小波羅,一同進行了漫長曲折的“北上”之旅。百年之后,當年五個家族的后代則在各自的領域為運河的重新煥發生命力、為家族傳承與精神情感的延續而努力。
作為謝平遙的后代、電視制作人謝望和從祖輩那里繼承了運河情結,工作室就設在北京通州運河邊,他懷著一種強烈的責任感與使命感制作出精彩紛呈的運河系列紀錄片《大河譚》,再現了運河的歷史與現實;周義彥的后代周海闊傳承了學好意大利語的家訓,并在運河邊開設了“小博物館”連鎖民俗客棧,搜集了全國各地的運河文物于館內陳列;邵常來的后代在祖傳的羅盤指引下世代從事跑船事業,邵秉義在船運沒落的當下依然堅守船民的生活方式,要求兒子按船民的風俗舉行婚禮;孫過程的后代、大學老師孫宴臨拍攝了大量的運河自然景觀和人物照片,讓靜止的影像“講述”運河流動的故事,并成功舉辦了主題為“時間與河流”的攝影展。小波羅的弟弟馬福德的后代胡念之成了研究運河的考古學者,他的母親馬思藝在人生的最后階段執意要將名字改回“馬思意”,“思之念之”,飽含了她對其始終緘口不提的意大利祖父的無限思念……
影視劇中對小說中龐大的人物群刪繁就簡,主要圍繞著六位性格迥異的少年(夏鳳華、謝望和、邵星池等)展開,講述他們從青澀童年到北上創業,最終回歸家鄉助力發展的成長歷程,同時也由他們的故事寫及父輩的困境,比如胡軍飾演的謝天成作為船老大,曾一度因為航運的興盛發家致富,后來運河準備申遺,出于保護環境和生態的考慮,水運的船只逐漸減少,謝天成一家也陷入困境。
影視劇《北上》的主角是白鹿飾演的夏鳳華,她是一個風風火火的、率真堅韌的女孩,長大以后她在北京打拼,并成立了自己的快遞公司。但是?原著小說中不存在“夏鳳華”這一角色?,該人物是電視劇改編時由編劇虛構的原創角色。編劇也回應,夏鳳華的加入是為了拓展故事維度,并通過原創劇情呈現運河沿岸年輕一代的成長。
影視劇在敘事上,原本一百余年的運河史被縮減為二三十年,并主要選擇幾個關鍵的年代節點展開故事,內容也聚焦在運河邊洪淮市花街小院六戶人家的生活,通過個人奮斗、鄰里互助與時代變遷,體現對運河文化的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