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中國現代文學研究的版本研究為甚么重要？因為這牽涉到讀者對文學作品的理解、文學欣賞的方向，以及文學作品價值等關鍵問題。通過版本研究，我們可以還原作者創作初衷，令讀者能深入了解作品的深層意涵。此外，不同版本的文學作品在字詞運用、段落結構方面都有不同，這會直接影響到文學作品的欣賞方向和評價標準。以下我們將會以張愛玲的小說版本為例，說明這種情況。

張愛玲小說版本問題

張愛玲創作過多篇小說和散文，這些作品最初在上海報刊或報章上發表的版本，跟后來收錄在小說集和散文集中的有所不同。過去這些研究材料散布在各地的圖書館，有些甚至僅存在于民間收藏之中，研究者未必能夠一一看到，只能透過到各地訪尋，再進行逐一比對，方能整理出文本的演變歷程，讓讀者看到作品的真實面貌。現在，得益于數據庫的建立，不論是研究者或讀者，都能夠輕松找到不同的版本和史料深入研究。

張愛玲的小說，特別是早期發表的幾篇作品，都經歷過幾次改寫和結集，每一版本都因作者自己修改，或是出版時的編輯錯漏等，造成了不同的面貌。那么從版本的角度來研究張愛玲的小說，可以有甚么發現呢？筆者過去曾經比對《沉香屑：第一爐香》、《沉香屑：第二爐香》和《莉香片》由初刊本、初版本、增訂本、皇冠本、全集本、十月本到典藏本的多個版本，發現到不同字詞段落之間的版本差異。下文列舉兩個《第一爐香》的例子，讓讀者了解一下研究現代文學版本學對了解文學作品的作用。

《第一爐香》版本分析

在張愛玲的《沉香屑：第一爐香》中，有一處寫到薇龍對喬琪表示不結婚而感到失望。張愛玲于1943年的《紫羅蘭》所刊之初刊本，以及于結集出版的《傳奇》初版本都寫著喬琪“說著，便俯下頭來吻她，薇龍木著臉，讓他吻著。”但是在后來的《傳奇》增訂本、皇冠本和由中國大陸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的十月本中，“讓他吻著”一句卻被刪了。

比較之下，筆者認為保留“讓他吻著”一句較佳，因為前文喬琪正在向薇龍表示不會結婚，令薇龍十分失望，如果這里只說薇龍“木著臉”，顯得薇龍對喬琪的吻沒有甚么感覺，但初刊本中薇龍既“木著臉”，又“讓他吻著”的寫法，則可反映她對喬琪的話感到失落，表面上木無表情，卻又不能抗拒他的吻的復雜心理。這一句話的重要性在于配合前面薇龍在聽到喬琪的話后“變了臉”和“心里一震”的反應，顯示她的心理在喬琪的掌控之內。

又例如當喬琪對薇龍說不預備結婚時，他的原話在初刊本和初版本中是這樣的：“我把這種話開誠布公的向你說，因為你是個好女孩子，你從來沒在我跟前耍過手段。”但是，在其后的增訂本、皇冠本和十月本中，上文的“好”字被刪了。從文意上來看，筆者認為保留“好”字較佳，因為喬琪認定薇龍是“好”女孩子，不懂在自己面前耍手段，才會敢向薇龍說不會結婚。如果只說薇龍是“女孩子”，則不能顯出她與其他女孩子有甚么不同，不能解釋喬琪為何敢對薇龍承諾“快樂”而不是“結婚”。這些不同版本的用字對理解小說涵意有很大影響，可見為張愛玲作品版本異文作復原性整理和匯校性整理的重要性。

張愛玲研究在當今學術界中廣受關注，惟關于她各種小說版本的研究仍然匱乏。如果沒有整理張愛玲作品的各種版本，可能會產生很多關于作者意涵和理解文本的問題，不同版本的流傳亦會為將來的張愛玲研究帶來混亂。因此，期望未來關于中國現代文學的版本問題能引起更多人的關注。

（梁慕靈，香港都會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院副院長、副教授。經作者授權，轉載自2024年10月4日《星島日報》教育版(D02)“智凝都會?知識轉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