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2024年對于網絡文學來說又是風云詭譎的一年，于激蕩中站穩腳跟，于危機中促發新生。短劇沖擊，AI裹挾，文旅伸出橄欖枝，網絡文學一面不忘來時路，與讀者們的心靈同行，一面勇敢地踮起腳尖，無論是精品化還是新大眾文藝形式的多樣轉化，都在觸摸永無邊界的天花板。現在也許不是最好作品出現的時候，但正是更多人在朝那最美的月亮奔跑的時候。我們邀請了行業內的青年從業者和研究者，來分享他們2024年的實踐和感悟。若是月亮還沒來，我們一起努力！

——話題主持 虞婧

姓名：于楊

出生年份：1998年

MBTI：INFP小蝴蝶

三次元ID：中國作協網絡文學中心干部

二次元自我定位角色：重度線條小狗腦袋，愛線條小狗的一切，許愿世界像線條一樣簡單分明、單純可愛！

風暴中醞釀的一滴珍貴雨水

2024年我一個很深的感觸是：越來越多的網絡作家開始主動去探索作品的“文學性”了。他們有意識地去寫一種“復雜性”，寫人性和情感的灰色地帶，寫宿命意味的悲劇與死亡，為作品開拓出更廣闊的解讀空間。

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作家首先要面臨來自外界的質疑：當原本服務于“爽感”的作品忽然開始追求一種更深刻的價值，對部分讀者而言，近似一場猝不及防的“背叛”。我聽不止一位作家說過，他們在嘗試“文學性”轉型之前，并非沒有預料過讀者和市場的反應，但最終還是決定順應本心，放手去“賭一把”。其中有人突出重圍實現轉型，也有人迫于數據壓力中途放棄，“有點可惜吧，原本我很想把這條線好好寫一寫的，最后只能砍掉了”。

作為網絡文學的一名讀者和觀察者，我很大程度上能夠理解作家們的心情。如果將閱讀看作是進入異世界的一場奇遇，那么我希望每次冒險都能邂逅不同的風景，而不是沿著同一個單調線路來回打轉。我想作家們也是如此，他們努力用創作去打破既定軌道，抵達更遼遠的世界。作家季越人曾說：“我并非要求我的小說有什么教育意義，只希望有人讀了，不必爭吵，各能看出各的道路，而非看出一連串的勝利。”誠如所言，我們要的從來就不是終點處的勝利，而是旅程本身“一路繁花一路歌”的快樂與收獲。很高興看到那么多網絡作家在文學性方面做出自己的嘗試，這是創作者主體性獨立性的張揚，是風暴中醞釀的一滴珍貴的雨水。我深深感謝他們的努力與勇敢。

圣埃克蘇佩里曾在書里寫道“我們發現，每個人都屬于同一個世界，我們的存在因為他人的意識而變得更為豐富。我們相視著、微笑著，好像被釋放的囚犯，面對大海的廣闊而贊嘆不已。”這或許就是文學閱讀最美好的狀態，沒有先入為主的對立與偏見，只有心貼心的觸碰與共鳴。就讓我們保持住這個狀態，繼續馳騁在文學的曠野吧，追風趕月，永不停歇。

姓名：趙德志

出生年份：1995年

MBTI：ENTJ指揮官

三次元ID：北京青年文學協會會長

二次元自我定位角色：暫無具體角色（勇敢而堅定、開拓者）

“現實”的沉潛

2024年最大的感觸，就是一直走在路上，走在采風的路上，走在開會的路上，走在辦活動的路上，所幸的是，一路上都有網絡作家朋友們的陪伴。

面對外界的不確定，最大的確定就是“保持行走”，不能原地踏步。作為協會負責人，既要帶領團隊維持一個社會組織的基本運轉，也要以點帶面，立足北京面向全國發揮行業協會該有的示范引領作用，這是一項巨大的挑戰。

嚶其鳴矣，求其友聲。過去的一年，于我們協會而言，就是在尋求生存之道的基礎上，破解發展之法。如何獲得更多網絡文學青年朋友的信任，如何結識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如何推出更多切中行業痛點解決現實問題的活動，既需要走“新”也需要走“心”。

我們協會雖然以“青年文學”命名，但仍以服務網絡作家為核心。三十而立的網絡文學，面臨的是“千萬級寫作，上億人閱讀”的發展環境，前有短視頻，后有微短劇，中間還有源源不斷的AI所帶來的沖擊，如何找到網絡文學創作該有的發展坐標，既需要創作定力，也需要一種長期主義的視角，需要一種“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巍然不動”的死磕精神。這種精神的捍衛者，往往沉潛于現實題材之中，他們甘于寂寞，深耕于某一類垂直題材，久久為功。

過去的一年，我們挖掘推薦了首批入選“北京現實題材網絡文學青年創作計劃”的網絡作家，他們穿梭于生產一線，漫步在鄉間小路，置身于火熱而廣闊的現實生活之中，推出了一批精品佳作，描寫了一批新職業、新人物，開拓了網文書寫的全新范式，這些作品兼具真實情感與人文關懷，既能燭照讀者的精神世界，又能與社會同頻共振。我們還舉辦了京津冀網絡文學青年創作骨干班，邀請多位名家為50位優秀的青年網絡作家授課，助行助遠。

看到青年網絡作家群體能夠獲得更多的價值感、獲得感，也是我的幸福感來源。2025年，北京青年文學協會將更好地發揮橋梁紐帶作用，打造更多精品活動，發掘更多優秀作家作品，為網絡文學的繁榮發展添磚加瓦。

姓名：諶幸

出生年份：1992.11

MBTI：INTJ

三次元ID：教師

二次元自我定位角色：磷葉石（又菜又想試，硬度低容易碎）

不一定要完美，但一定不要平庸

2024年在讀網文的過程中，最為明顯的“一刻”，與其說是“執念”的，不如說是期待的。和光一直在做網文出海，2024年出海延續了2023年的基調，微短劇更火了。和同學一起追short TV、flex TV上外國面孔演繹的微短劇，一起看完很多集甜寵、復仇、逆襲多種元素的作品，大家相顧一笑，頗有一種早已了然于胸的泰然。回顧這一年出海的觀察，微短劇在平臺、形式、觀眾層面來說，當然是新的，內容卻是網文多年前埋下的“伏筆”。在出海的火熱中再度感到網文內容“基建”的扎實，讓中國網文在足夠豐富的“基建”之上開拓顯得游刃有余，熟練操控著爽點方法論，讓情緒化、標簽化的敘事感染更遠方的觀眾。大家整理數據成績的同時，也會期待未來有更多網文能夠以舊酒新瓶的方式真正輸出文化符號，點燃新熱潮。

完美作品的到來從來都不是如大門干脆落下，而是無數作品如潮汐一般不斷折返，杰作最終遺珠于海岸，2024年身在變化之中，基建已成，靜待花開。

和同學們一起做推薦榜，也會感到“網文基建”的樂與愁。拿到工整但平庸的作品，一邊感嘆新作者行文功底的普遍提升，但也會擔心于網文自身的內在“規訓”是否正在固化。好在每年都有舊套路的新升級與新亮點的再出現。有作者不斷固化著網文爽感的“基建護城河”，延續經典，將“套路”進行到底，也有作者愿意以身試險，再造“瘋癲”，突破敘事的“天際線”。作者們一方面在進一步流量化、市場化的趨勢中集體提升，另一方面也有大神對經典化甚至嚴肅化的創作發起挑戰。努力不一定成功，但一切都可能成為伏線。

和同學說選作品，不一定要完美，但一定不要平庸。新的一年，希望看到沖擊到我的作品，哪怕是讓我“碎掉”再重組的作品，希望明年總結可以無腦推薦一部作品，就很好了。

姓名：王鑫

出生年份：1994

MBTI：ENTP

三次元ID：大學青椒

二次元自我定位角色：愚人，帶條狗誤入世界的白癡，迷失在眾多物象中的無知者，討厭規矩，喜歡可能。

不卷，是不是也能活

2024，我的年度人間觀察是“卷”——倒不是自己卷，主要是看別人卷。同行、學生、產業；卷發表，卷績效，卷分數，卷降本增效（笑），卷5000字的論文寫10000字……卷著卷著，聽說某文化產業在搞“大逃殺”：末位淘汰，失敗者凈身出戶；轉眼過年了，小侄女期末數學僅扣5分，喜提全班倒數。而我的第一反應居然是：這不得連夜把韓炳哲的《績效社會》再刷一遍，看看能不能產點學術小垃圾。

這種行為就像什么呢？坐在電影院里看《哪吒2》，海鮮兄弟們被三昧真火炙烤，烤肉的時候相互分著吃吃，煉成丹后大家卻都住嘴了。這是全片最“烏托邦”的時刻，以至于對現實產生了直接沖擊：人在座位上，急得抓心撓肝：“吃了啊！別浪費啊！”——地獄空蕩蕩，魔鬼在人間；底線，在屏幕那邊。

又像什么呢？《十日終焉》里，第一個游戲通關，給了4顆“道”，然后宣布最終任務：攢夠3600顆“道”。沒有人能在這個數字面前繃住。你說攢36個，我會覺得這是經典大逃殺；你說攢360個，我會覺得這是游戲抽卡；你說攢3600個，嗯，要么是玩梗、要么是電詐。后來看到玉城，更夸張，要57600個“玉”。這讓尼采看見了，都得把“永恒輪回”改成“57600”。在數字的規模和量級面前，意志算什么？超人固然可以用強力意志扭轉人間的價值秩序，“在自己身上克服這個時代”；可若是對方掏出KPI，閣下又該如何應對？——而且你還不知道“對方”是誰，一個規則怪談時刻。

說實話，我不知道這個問題有什么標準答案。但我也相信，標準答案本來就是個績效思維，“不卷就死”更是一個刻板的想象。此時，比起理論，我更看好文學行動。2024看的網文都很好看，《十日終焉》《故障烏托邦》等等，沒有一個支持內卷的，都在想辦法，都沒有停止思考。文學的書寫和延異或許趕不上數字的膨脹，但正視問題是個能力，在這方面，網文給了我很大信心。

所以游戲化和規則怪談就成了我的年度研究主題。關注游戲化和不想內卷是一個目的：識別好游戲，期待好游戲，然后創造好游戲——能玩好玩、讓人愿意一直玩的那種。在這個意義上，我希望2025年能換一批關鍵詞。那一定意味著彼時我可以不卷、也不用看別人卷了（bushi。

姓名：楊熹

出生年份：1996年

MBTI：ENTP

三次元ID：網絡文學編輯，《十日終焉》編輯

二次元自我定位角色：他們說我是腦洞大開的派大星

“AI”與“造夢師”

2024年是我工作的第三個年頭。這里首先得感謝我的導師胡疆鋒教授，沒有老師的督促和鼓勵，離開校園之后的我很難在工作的忙碌之余還能從事學術研究，結有小小的果實。而在學校里培養的學術視野也一直伴隨著我的日常工作，亦思亦行。

2024最火熱的話題，莫過于AI了。AI的出現影響了各行各業，并且它的影響剛剛拉開序幕，我們的網文行業也不例外。面對這個變化，作者有震驚的，恐慌的，也有滿心期待并積極擁抱的。事實上，技術的浪潮不是個人能改變的，我們要做的不是去抵御，而是要反思個人原創與AI寫作的區別在哪里，或者說要明白網文創作的本質是什么。在我看來，網文作者的核心身份其實是一個“造夢師”，最核心的競爭力是原創力和想象力，這是目前AI所難以企及的。有意思的是，AI的出現反倒是讓“文學性”“藝術性”這些似乎都有些陳舊的概念，被凸顯了出來。因為套路化的寫作，AI完全有潛力取代，那么在這個趨勢下，網絡文學就得增加自己的“藝術性”和“復雜性”，把AI難以替代的優勢充分放大和增強。

研究網絡文學的文學性，是一個艱巨的任務，需要扎扎實實的積累。書到用時方恨少，于是我在上班通勤的過程中，也會看一些經典作品。但作為打工人，最大的問題就是缺乏時間，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事情吞噬掉我的時間。等有時間了，又想偷個懶躺一會兒，當個頹廢的小咸魚。不過讓我驚喜的是，有了生活的閱（du）歷（da）后，以前看不懂的名著，似乎能讀出點感覺了。比如讀《地下室手記》我似乎能讀出陀思妥耶夫斯基那種復雜且充沛的情感狀態了。在老陀那里，經典是一種讓人折磨自己的絕望的享受，情緒是頭狂怒的公牛，它可以吞噬情感。事實上，網絡文學創作就是既要激怒公牛，完成讀者情緒的調動，同時也要讓公牛得以馴服，完成情緒到情感的升格。在我看來，網絡文學的經典性問題，本質上就是網絡文學的文學性問題，網絡文學要誕生出文學史意義上的經典，把寫作技術上升為寫作藝術，是必由之路。

譬如貓膩的《間客》，對情感人工智能展開了豐富的暢想，在和機甲的對抗中，肯定了人體的潛能。作品將情感視為人和機器的出路，同時也肯定了理想主義和人文主義的永恒價值。《十日終焉》則是以極端的規則和環境來拷問人性，死亡游戲以寓言的形式投射著現實。不同的游戲構成不同的褶子，不斷死亡又不斷重復，這既構成尼采式的永恒輪回，也構成巴洛克風格的寫作藝術。《劍來》在仙俠分類中獨樹一幟,武俠的“俠氣”與仙俠的“仙氣”融為一爐，強者以弱者的自由為邊界，春風吹拂的人間也可坐看高高在上的青天和神仙……可以說，網絡文學充沛的想象力、原創力以及反思力，構成了網絡文學成長的空間和潛能，與此同時這也是我們面對智能時代的資本。

總之，我樂觀地看待AI的出現，也對網文創作者充滿信心。2025年了，希望能抽出更多時間，多看幾本好書，多寫幾篇好文章吧！

姓名：藏鋒

出生年份：1991年

MBTI：沒有測過，但應該是E人。

三次元ID：短篇小說策劃編輯

二次元自我定位角色：金閃閃，性格張揚，武器庫很豐富，強。

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

2024年網絡短篇小說的發展特征是主題明確，矛盾集中，真正關注讀者的內心世界，直面死磕角色與世界的矛盾，閱讀體驗爽快，給讀者提供情緒價值。網文這個行業，乃至于短篇小說這個網文行業的分支，它天然就得尋找客觀現實中最尖銳的矛盾，或者這些矛盾在虛擬世界觀里的映射。這其實就是網絡文學的現實主義內核。

我不覺得矛盾就是不積極的，相反，我覺得說出來才是積極的，面對才能應對。在這一過程中，由于網文和讀者有著緊密的直接聯結，評論區可能也會出現緊張的氛圍，我自己的工作也感受到了很多這樣的沖突。評論的聲音很多，但作者仍要理解不同用戶的不同需求，放過自己，堅持自己的獨創性，把精力放在鉆研內容上。

很多人說網絡短篇小說下沉、套路化、同質化，但我覺得這正是短篇行業在不斷向好發展的一個證明，因為這證明有大量的下沉的、現實的用戶參與進來了。一個行業如果沒有下沉，那就不是真正全民的行業，而是少數人自娛自樂的行業。現在最廣大的民眾的需求，曾經有些被沉默地放置在角落的情緒，被呼喚出來了。對作者而言，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什么是創作者的心中賊？承認自己并不了解市場，承認自己戴有傲慢的“精英”的眼鏡，承認自己還不會寫，還需要學習。

同質化也是一個行業發展過程中，所不可避免的。同質化為優質內容的競爭提供了一個底盤，寫得更好看的終將會有更高的閱讀量。我認為，以知乎為代表的這種商業的短篇小說的出現，是商業市場上經過充分競爭之后的產物。它肯定首先是優秀的商品，至于人文關懷和文學的屬性，這是一個全民性質的內容池子在和全民經過充分的交融之后，所必然產生的東西。

值得驚喜和關注的一點是，網絡短篇小說是寫作門檻進一步降低的一個現象。非常多的創作者是有理工科思維的，打破了偏文科的層面，用到了一些理工科的人才會使用的世界觀和人生觀，當然這不是短篇小說獨有的，事實上從網文這個行業出現以來，就一直是有天賦的創作者進入，短篇小說中出現的這種現象，只是更大現象的一個縮影。這也為文學的多樣性提供了更大的可能。

除此之外，回顧這一年，我感覺其實我好像沒什么特別辛苦、想逃避的時刻。我自己一直以來就是個重度故事閱讀用戶，飯可以不吃，小說是不可以不看的。做內容對我來說就像吃飯一樣自然，干自己喜歡的事情，沒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但干故事這個行當有一個特別爽的地方，就是你心心念念做了一個內容，它爆了、獲得了很多讀者認可的時候，你會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這個喜悅其實跟錢沒啥關系。就是很純粹的“鏈接”感，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和我發生了精神層面的共振。我因為自己的喜歡、共鳴，把這個內容做了出來推給大家，讀者們也一起共鳴。這個感覺很好。

新年期望就是很樸素的，希望大家都可以過得好一點，有更多更好的故事可以被寫就被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