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春天，當你來到紹興市上虞區的白馬湖畔，放眼而望，那滿湖的春水，滿山的春野，滿地的春草，應和著滿面的春風，莫不令你陡增一份久違的感動。

我對白馬湖的春天情有獨鐘，也許是因為外祖父的關系。從上海美專畢業、師從劉海粟大師的外祖父，上個世紀20年代就在白馬湖畔協助編輯由胡愈之、胡仲持創辦的《上虞聲》。1924年3月2日，一個“微風飄蕭的春日”，朱自清來到春暉中學任國文課教員，校門口竟與我外祖父邂逅，并在我外祖父陪同下前往報到。“后來我才知道原來這位戴眼鏡、梳著三七開發型的小個子來客，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著名散文家朱自清先生！”每每說到這個細節，外祖父的神情中總是充滿了一份驚喜。

或許是因為朱自清先生的名頭實在太大，也或許是因為他的《春暉的一月》《白馬湖》等散文名篇里寫白馬湖春景實在太美，引導著我完成了一次又一次對白馬湖春天迭代性的審美體驗。“我右手是個小湖，左手是個大湖。湖有這樣大，使我自己覺得小了。湖水有這樣滿，仿佛要漫到我的腳下。湖在山的趾邊，山在湖的唇邊；他倆這樣親密，湖將山全吞下去了”，這般春天特有的景象，終令我情不自已。

白馬湖的春天，總是給人太多的美的享受、美的想象，其實又何止是白馬湖的自然景觀呢？真正讓人對白馬湖的春天滋生饕餮不盡欲望的，更在于由那座曾經的鄉野中學在白馬湖畔托起的“教育的春天”。

或許，就是一種與生俱來、冥冥之中的約定，建造這座“春暉中學校”竟然也是與一個名字中帶著“春”字的鄉賢出巨資捐造有關，他叫陳春瀾，當年在上海灘從事金融業，一出手就是20萬大洋。“教育”的種子一經埋下，意味著春暉“教育的春天”等待發芽破土。

然而，真正勾勒“教育的春天”宏偉藍圖的，則是首任校長經亨頤。這個曾在“一師”風潮中被高高地推上了浪尖又被重重地摔下深谷的教育家，在“性格決定命運”里，其疾惡如仇的脾性和剛正孤傲的個性，自受到時世的排遣。就這樣，他開始醞釀這樣一個念想：無論如何要沖破羈絆，回到自己闊別已久的故鄉，偏安一隅，去實現自己的辦學夢想。1920年2月9日，他憤然離開了苦心經營了13年的浙江一師，同時辭去省教育會會長之職，全身心地撲到春暉中學的籌建上。

白馬湖的春天，永遠是那么的迷人。要契合如此佳境的教育，自然必須是溫煦的、鮮活的。隨著經亨頤走馬上任，圍繞著“與時俱進”的辦學宗旨、辦學宣言，當順應時代潮流成為春暉的立校之基，革新探索成為學校的活力所在之時，春暉的“教育的春天”便徐徐拉開帷幕——在春光融融里，在春日暖陽下，春暉中學校的舞臺上便上演了一場場精彩紛呈的春天故事……

1922年9月2日的正式開學恍如一場“春花引蝶‘秀’”，學生竟從全國各地奔涌而來。在學校的仰山樓、一字樓、曲院、科學館、白馬湖圖書館……口音不同但朝氣蓬勃的學子，對知識的渴求，對學校環境的好奇，對辦學方式的熱望，莫不令經亨頤如沐春風。

春暉不愧是“教育的春天”之大花園，花園繁花似錦、碩果累累自離不開德藝雙馨的園丁們的辛勤耕耘。蔡元培成為應邀到學校演講的首位大學者。因為受到蔡元培的鼓勵，經亨頤又請來了革命老人何香凝，繼而黃炎培、沈仲九、沈澤民、張聞天、陳望道、劉大白、葉圣陶、胡愈之、廖承志、張大千、黃賓虹、柳亞子、舒新城、俞平伯、朱光潛、李叔同等一批又一批大學者和社會名流，陸陸續續被請到了春暉——為經亨頤的人格魅力，也為了同心協力采擷中國教育春天般的希望之果。

春暉辦學，該是真正意義上的教育家辦學。他們打破行政、社會的各種束縛，真正按照教育規律辦學。無論是“與時俱進”校訓的提出，“男女同校同學”先河的開掘，還是《新青年》《向導》《語絲》等進步刊物被無所顧忌地選為課本……春暉“一洗從來鑄型教育之積弊”。春暉，由此而成為鋪繡“教育的春天”的“改革試驗工場”。

在春暉校園外靠山一邊的小路上，一溜煙地排列著夏丏尊的“平屋”、朱自清故居、豐子愷的“小楊柳屋”。做了鄰居的三戶人家，當年可謂情深似海。朱自清在《白馬湖》一文中曾深情回憶：“我們幾家接連著；丏翁的家最講究。屋里有名人字畫，有古瓷，有銅佛，院子里滿種著花。屋子里的陳設又常常變換，給人新鮮的受用。他有這樣好的屋子，又是好客如命，我們便不時地上他家里喝老酒。丏翁夫人的烹調也極好，每回總是滿滿的盤碗拿出來，空空的收回去。”朱光潛憶及這一段生活時也十分懷念，“我們吃酒如吃茶，慢斟細酌，不慌不鬧，各人到量盡為止，止則談的談，笑的笑，靜聽的靜聽。酒后見真情，諸人各有勝概，朱自清紅著臉微笑不語，豐子愷雍容恬靜，一團和氣，夏丏尊則縱聲大笑，笑聲響徹整個屋子，形成一片歡樂融洽的氣氛”。

去年春天，我再次走進春暉中學。歲月流逝，物是人非，回眸探看，凝神深思，驀然發現，春暉“教育的春天”過去輝煌，當下依然充滿朝氣和活力。2013年6月20日10時許，春暉中學成為中國航天史上首次“太空授課”的全國3個地面課堂之一，2024年12月1日晚上在春暉中學體育館隆重舉辦“白馬湖文學之夜”暨“首屆白馬湖散文獎”頒獎儀式，春暉已然被全國乃至世界的目光所聚焦。春天就是流動在春暉歷史河流中一道永不停歇的教育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