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恩師王愿堅
我從小學時代就開始接觸王愿堅的作品,語文課本上的《黨費》一文深深印在我的腦海里,60多年過去了,我仍然對其內容和插圖記憶猶新。后來,我女兒上小學時,我和她一起讀了王愿堅的《三人行》,再次感受到了他作品的魅力。如今,我的小外孫也正在學習王愿堅的《燈光》。可以說,王愿堅的作品穿越時空,深深影響著我們幾代人,這份文學的力量讓人感慨不已。
王愿堅的短篇小說深受茅盾、葉圣陶等老一輩作家和教育家的贊賞,其深厚的文學造詣令我們由衷敬仰。在我有幸與王愿堅的接觸中,真正打動我的是他那一腔濃得化不開的文學情懷。
1987年8月底的一天,我慕名找到位于北京市海淀區魏公村的原解放軍藝術學院,在臨街的那幢教學樓二層辦公室拜訪了時任文學系主任的王愿堅。我喊了聲“報告”,身著戎裝的王愿堅笑盈盈地起身,迎過來與我握手。
我的第一感覺,他是一位氣質爽朗且臉上泛著紅光的軍人。他言談和藹可親,就像親切的父輩,沒有一點著名作家的架子。我簡要匯報了自己當兵后的經歷,他也說起當年隨大軍南下,進駐舟山群島的種種情況,以及他是如何走上文學這條道路的。正是基于對文學的共同熱愛和深厚情懷,我們的交流逐漸變得興奮而熱烈。
這時,我鼓起勇氣遞上過往發表的幾篇小文章,并匯報了我所在單位報考原軍藝文學系名額的概況。他翻了翻我的幾篇作品,誠懇地說:“你完全可以來報考!”我說:“單位文化干事說我年齡偏大。”“現在報到的學員有好幾位比你大。”他緩緩解釋道,“就文學系而言,很想多招幾名學員,可學院沒那么多宿舍。”
他忽將座椅往前挪了挪,目光亮亮地對我說:“為了多培養幾位青年作家,我想向院里請示增收幾名走讀生,總可以吧。”
就這樣,在王愿堅的努力下,我得以入校讀書。王愿堅因創作紅軍長征題材的短篇小說而聲名遠揚。課堂上,他為我們講解的也是軍事題材小說的寫作。當面聆聽他傳授寫作經驗,我獲得了與以往閱讀他作品時完全不同的感觸與體悟。他詳細講解了素材的選擇、作品的構思以及在作品完成后進行的多次修改。整個過程環環相扣,他暢談自己的親身感受和體會。學員們聽得如癡如醉,仿佛自己就是那一棵棵扎根文學沃土的樹苗,迫不及待地想要茁壯成長。
在校學習期間的一個假日,我與另一位同學到王愿堅家拜訪。那時,他住在小雅寶胡同79號。院落不大,卻很安靜。幾間平房古樸典雅,一字排開,坐北朝南。老師笑吟吟地讓我們落座會客室。會客室東側的房間,是臥室兼書房,一張寫字臺靠在南窗旁。老師說他一般是在晚上寫作,前一晚還寫了一則書評。作為一位有名望的老作家,他把提攜青年作家當作己任。我們這屆學員在校期間創作的幾部紀實文學,都是他作的序。其中兩位學員的作品榮獲全國短篇小說獎,這無疑與他的悉心指導和推介密不可分。
畢業實習的半年時間,我采訪撰寫了一部長篇紀實文學,來年出版首印10萬冊。我將剛剛出版的新書呈給王愿堅老師時,他卻患病住院了。他撫摸著我的新書,臉上洋溢著喜悅:“賢根,我該為你的作品說說話!”我完全理解恩師的心情,但此時我只希望他盡快養好身體,故勸他不要寫,指點即可。
過了一段時間我再去看望他時,他穿著病號服斜躺在病床上,可聲音依然響亮,神情親和。寒暄間,他很快將話題轉到我的作品上:“書,我看了,這是反映我軍那段歷史的第一部作品,寫得好!”他一說到文學創作,臉就紅紅的,精神也提振起來,“你的路子對。文學就是寫人,要把背景往后推,把人物往前拉,創作出立體鮮活的人物來。”
談及當時文學界小說創作的現狀時,他說:“作品要寫得濃一些,緊湊一些。現在文學藝術的通病是寫得太松散,舍不得丟棄一些東西,結果作品缺乏功力,味道不足。我寫《黨費》《親人》《七根火柴》《普通勞動者》等文章,都刪去了很多。這好比雕刻,在一塊石頭上要得到一張臉,就要把不是臉的東西鑿去……”
老師說的雖是小說創作,其實對其他門類的創作也是這個道理。許多年過去了,他的教導,連同他真誠的期盼,都深深地銘刻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