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一到呼和浩特，我就收獲了一場雨。剛剛掀開內蒙古的門簾，雨就落了進來。雨越下越大，淅淅瀝瀝地護送我們穿城而過，今年普遍干旱，淋了這樣的雨心情是舒朗的。我們坐在車上，同行一路介紹呼和浩特的基本情況，一路安排著今明兩天的日程，周到又細致。他們的熱情讓還沒有領略草原的我，已經看到了大草原的豁達與豪邁。

安頓下來，很快就到了晚餐時間。同行有心，吃在住的地方，住在吃的地方，免去了外出淋雨和飯后不知歸處的擔心。在酒店聽著雨，彼此盡可能尋找著共同的語言來交流，驅趕著初見的生疏。一位朋友比我年長，對于草原文化，說起來總是頭頭是道，特別是草原的飲食文化，每上一道菜，他總能將它的“前世今生”娓娓道來。地域特點、氣候特點、文化特點，在他口里都成了美食的“三昧真火”。端起一杯奶茶，再喝一杯醇香可口的奶酒，馬上民族兩千多年的歷史已在血液中奔騰。談起烏蘭牧騎，內蒙古的朋友總是很驕傲的，這驕傲是當仁不讓也是順理成章的，我們也為他們感到驕傲。文藝最能通心，唱著、說著、笑著，這時候不管是遼寧人、河北人，還是我們甘肅人，都已經不分彼此，完全像一家人一樣了。

呼和浩特，在蒙語里是“青色的城”的意思。夜，已經漸漸深了，雨中的呼和浩特散發著青草的氣息，完全是一座青城了，透過窗戶，仰望著夜空里絲絲密密的雨，伸出雙手，清涼滲入手心，內心的歡喜，彌漫了整個夜晚。在這片開闊的草原上，夜雨和鳴成一曲激昂纏綿的天籟之聲，飄灑在大、小黑河和扎達蓋河的水面上，如同一個個華美的音符，旋起動人心弦的回響。

次日清晨，草原的天亮得早，隨著一抹晨曦的透窗而入，我也睜開了惺忪的眼。想想今天就能見到陰山，見到大草原，也便迅速穿衣下床。很小的時候，最喜歡讀的就是“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的句子。簡潔的詩句，描摹出一幅渾然天成的遼闊之境，少年的心中對草原充滿了幻想和神往，每每吟誦，腦海里就是大草原茫茫無際的樣子。稍長，看金庸《射雕英雄傳》，尤為喜歡少年郭靖在草原成長的橋段：“草原上有牛馬成群，草原一馬平川，又寬廣又平坦，嫩綠的草原覆蓋著大地，就像是給大地穿上了綠裝。”據說，拍83版《射雕英雄傳》時，因為不能到草原來取景，劇組就買了兩匹馬、十只羊，搭建了幾個蒙古包，打造了一個“蒙古草原”。就是這樣一個虛構的蒙古草原，已經讓人浮想聯翩。在金庸的小說中，內蒙古是一望無垠的碧綠草原，是展翅翱翔的大鵬金雕，是彎弓射箭的勇猛騎士。作家以筆作馬，馳騁天下，寫盡了江湖紛爭、兒女情仇，也描繪出內蒙古草原的蒼涼和廣袤，引得人們對這片土地無限向往。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作家賦予了他筆下人物的邊塞草原氣質。郭靖在江湖中的那種憨厚、誠實、善良就像一個江湖異類，這也是金庸賦予草原人的生命底色。這次來，還沒過多深入的走訪，但與同行們短暫的接觸中，我已經分明感受到了草原的氣度與風范。

出了門，雨不知什么時候停了，來得不言不語，走得悄無聲息，不打一聲招呼。只有濕潤的草地，還殘存著觸之可及的余溫。一上午的時光很短暫，我們去了內蒙古自治區美術館和文學館。無論是設計獨特的美術館，還是群星璀璨的文學館，其文明氣象、裊裊書香，都給我耳目一新的感覺。那些風采各異的作家、詩人的頭像、手稿和動人心扉的詩碑，讓人肅然起敬。我們既收獲了心靈啟迪，也對這座城的歷史與現實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和感受。瑪拉沁夫、席慕蓉……看到那么多熟悉的名字，我明白了，只有具有生命力的作家，只有那些能鼓舞人、有力量的美好文字，才能留住一個地域的內心肌理，廣播蘊藏在草原深處的自然魅力。在這里，我也第一次見識了蒙文書法藝術的現場展示。書法藝術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瑰寶，而蒙文書法又是與民族文化融合相生的生動體現。看著那蒼勁的筆墨，我感動不已。

驅車走向草原，遠遠地，同行指給我們看：看，這就是敕勒川。傳說中的敕勒川，從小時候吟誦過的文字里浮現出來。舉目望去，雨過天晴的純凈陽光穿破云層，投向大地，入秋的原野蒼茫遼闊，金黃一片。群山掩映下，遠方的蒙古包點綴其中，仿佛置身一幅層次井然的油畫。遠遠地，有幾個牧民牽著幾匹馬在遛。勇武豪邁的馬背民族，是最早踏上這塊土地的先民。他們吹響悠遠的蒙古族長調，彈起蒼涼感人的馬頭琴，讓這片沉睡的大地充滿了無限生機。走進一家蒙古包，面對熱氣蒸騰的蒙古族美食，異域風情撲面而來。我對美食一向感覺遲鈍，有人推薦哪兒的羊肉好吃、哪兒的菜做得好，我吃過之后都是一臉茫然，因為我沒有嘗到什么不一樣。可是我喜歡上了這里的羊肉。這手抓羊肉烹制中基本上不加任何的調味料，肉質細嫩，滿是草原的味道。飯后要走，少不了送別的上馬酒。坐在蒙古包里，端起一杯蒙古王酒，我感到自己完全融在了這片遼闊的高原上，耳畔飄蕩起悠揚的牧歌。陽光普照，牧歌與馬蹄聲灑落，在熾熱的陽光和凜冽的勁風中，在清脆的馬蹄聲中，這片牧場就像一個金色的世界。

走出蒙古包，帶著幾分酒意，迎著細細碎碎的陽光走上木棧道，行進在浩瀚的大草原中。前方天空慢慢有了壯闊的湛藍，憂傷的大地好像一下有了生機，草木都跟著活色生香，漫山遍野的秋色進入視線。萬里江山，如此壯麗，就像這青城的雨一樣，我匆匆而來、忙忙而去，一次意外的停留給了我親近草原的幸運，一天的時間，成全了此行的所有期待。

飛機升起在內蒙古高原的上空，和其他地方一樣，這座青色的城市一樣會在新世紀的日新月異中向前邁進。不管是哪一天，不管是誰再來，我希望他們都能停下腳步，多看看，多體驗。面對永恒的人間世事、流傳不休的鏗鏘詩歌，相信不舍晝夜地流淌著的河流一定會流進你的心田。離開了，草原上的蒼蒼之天、茫茫之野，還有牛羊、駿馬，成就了一幅深情無限的畫卷。只是，我與大草原的緣分，不知道還有沒有后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