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草筐
草筐這種農具,如今基本見不到了,只是偶爾會在村史館、農耕文化館里露面。
草筐大多用臘條或柳條編織而成。它近一米高,底部是平的,側壁根據需要確定弧度、厚度,開口處加厚收緊,這樣耐磨,盛東西穩當。草筐能手提、臂挎或者肩背,用途很廣泛,帶著它上山下田、逛菜園,既能裝柴草,又能盛蔬菜、玉米、地瓜,還能裝撿拾來的牲畜糞便。
草筐,是最普通的農具,沒有大雅之堂可登,它經常出現在豬圈旁、草垛邊、鍋灶前。像我這樣上了一定年紀、有過農村生活經歷的人,應當都背過草筐。與草筐有關的記憶,讓我刻骨銘心。
那時,在我們沂蒙山區,家家戶戶養雞、養豬、養羊,有的還養牛、養驢。于是,薅草喂牲口,成為孩子幫襯家長的活兒。孩子們放學后便背上草筐,跑進山野溝壑一邊薅草一邊玩。在星期天和麥假、秋假、寒假,背草筐更是家常便飯。
俺村坐落在丘陵之上,西北方向有座柴虎山,滿山都是灌木葉和野草。然而每年入冬后,樹葉都落了,野草也黃了,撿來的柴草根本不夠燒火做飯。于是,老人和孩子常常背上草筐跑到溝汊樹林、田埂地堰拾草,用竹耙子摟草、摟樹葉,那路旁和樹林的地面都被摟得很是溜滑。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無論夏季薅豬草,還是秋冬拾柴草,都得趁早。要是有小伙伴早到了,占下了“地盤”,我就只好去更遠的地方尋找“草源”。
背著草筐拾草,這活兒又臟又累,但其中也有快樂。夏天,河邊和樹林里各種各樣的野草長得又高又快,樹上也有不少枯枝,不一會兒就是一筐。拾草的過程中,我們接觸到自然界的各種小動物,比如蝴蝶、螞蚱、老鼠、青蛙……我們還常常爬到樹上看鳴蟬、喜鵲和各種鳥窩,在溪流里抓小魚、小蝦,在河溝里捉河蟹,有時順手摘到酸澀的野果,咬一口一咧嘴,舌頭都不聽使喚。黃昏時分,遠遠地看到自家的煙囪冒出了濃濃的炊煙,就趕忙背起塞得如小山包一般的草筐氣喘吁吁地往家趕。一路上,心中滿是甜蜜和幸福,我為自己分擔了家庭責任而感到自豪。進了家門,飯菜香瞬間撲鼻而來,禁不住高喊一聲:“娘,我回來了!”娘應聲道:“好,快洗手吃飯!”一股暖流立刻直抵心窩。
我也有偷懶的時候。記得那年冬天,曠野里刮著干冷的西北風,我兜里裝著一本剛借來的連環畫《地雷戰》,和比我小一歲的堂弟去拾草。一到西北嶺,我就把草筐扔在一邊,裹緊肥大的棉襖,蹲在溝底的背風處,如饑似渴、如癡如醉地看起了連環畫,那是多么美好的時光!一晃,天就黑了,可草筐還癟著,于是趕緊在筐底放了些枯樹枝,再蓋上匆忙摟來的一點枯草。我知道造假理虧,膽怯地回到家,把草筐匆匆塞在草垛旁。
1974年冬,我正上高中,學校搞勤工儉學,草筐一夜之間變成了糞筐。爺爺說:“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老師講:“沒有大糞臭,哪來五谷香?”拾糞被當作一門課程對待,還算分數。我家離學校8華里,早上天還沒亮我就背著書包,帶上鐵锨、糞筐出發了。鄉間小道不好走,加上“糞源”有限,必須走更偏僻、人跡罕至的溝汊。眼睛只有像探照燈一樣四處搜尋,才能有收獲。雖然衣著單薄,但并不覺得寒冷。如遇上大坨的牛糞,心頭自然一陣欣喜。冬天的糞便上了凍,便于整體鏟拾,只是費點勁。偶爾遇上拾糞的同學,我們還會相互謙讓,再逗笑一番。趕到學校交上糞,把糞筐依次排好,洗完手,整理好衣裳,上課的鐘聲就敲響了。現在想來,那是一道極具年代感的獨特的校園風景。
如今,生活條件越來越好,為飼料和柴草而發愁的日子一去不復返,孩子們都生活在蜜罐里。回想起背草筐的過往,我既感辛酸又感幸運,它讓我親近了大自然,享受了勞動的快樂,也更加珍視生活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