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甘嶺》:寫戰爭首先要寫好戰爭中的人
戰爭,可以說伴隨著整個人類的發展歷程。在時間中逝去的戰爭往往成為創傷,化作文字、歌謠或影像,令后世之人銘記、思考。記錄戰爭,其實就是記錄戰爭中的人,以及他們在戰爭中所做出的種種選擇。就是這樣一個個人,一次次選擇,最終左右了戰爭的走向。這部由于冬總策劃、何楚舞改編的長篇小說《上甘嶺》,將目光投向了1952年抗美援朝戰爭中那著名且無比慘烈的一戰——上甘嶺戰役。43天的拉鋸戰是對上至將軍下至士兵每一個人的考驗,他們正是在血與火的反復鍛打中走向最終的勝利。具象書寫這些人能夠喚起讀者對戰爭的思考,志愿軍為什么能贏,我們該如何維系來之不易的和平。
一場戰役涉及的人千千萬萬,如何從中抓取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并通過敘事細節為讀者展現其性格和行為,從而推動故事的發展,成為小說是否精彩的關鍵。因此作者在主要人物的選擇上,兼顧了將領與士兵、新兵與老兵、男性與女性、“文人”與“粗人”,他們交織在一起,各有特色,覆蓋了這支隊伍的全貌。著墨最多的角色,無疑是指揮經驗豐富、愛兵如子的真實人物秦基偉將軍,還有段顯峰這個集眾多英雄事跡與品質于一身的有勇有謀的虛構人物。這種處理具有一定的難度,因為真實人物的性格和事跡尚有歷史資料可循,但如果虛構人物的設定立不住,性格前后矛盾,缺乏邏輯性和“活人感”,與其他人物的互動就會顯得尷尬,無法讓人共情。另外,除了秦基偉和段顯峰,書中還塑造了一系列其他戰士的形象。如何讓這眾多名字真正變成人物群像,讓讀者相信他們曾真實存在于上甘嶺的坑道和指揮部里,且敘述詳略得當不雜亂,就需要讓他們如機械齒輪般“動起來”“活起來”,同時又大大小小、一環環地緊密咬合在一起。這種“動起來”的基礎是讓人物擁有自己的性格特征和行動邏輯,并有與之對應的細節,連貫且步步深入,這樣才能產生主動性。
好作家筆下寥寥數語,一個人物的形象就能在讀者心中立起,有時候通過一件事,這個人物就能在讀者心中扎根。比如段顯峰,作者濃墨重彩描寫了他對步炮協同戰術的改進,尤其是他和炮兵副總指揮高風亮的通話。段顯峰根據自己的測算結果,要求縮短炮彈落點和步兵間的距離,遭到高風亮強烈反對:“萬一炸到人怎么辦?你在軍部待兩天就牛了,吆五喝六的,還指揮起老子了。”這里他明顯帶著老兵的驕傲和瞧不上段顯峰這個“沒有實戰經驗”的軍部年輕人的態度,同時也表現了高風亮對士兵人身安全的重視。段顯峰顯然有充分的心理準備,他沒有生氣,而是用測算結果來解釋:“9號陣地分為四個區域……這樣節省70%左右的炮彈……起碼能增加敵人十二分之一的傷亡。”在有理有據的同時他還放低姿態表示:“向炮兵老大哥學習!”高風亮最終被事實說服,繼而領著炮兵們:“來,表示!向步兵老大哥學習!”短短幾句話,段顯峰雖然碰了壁但絕不放棄,高風亮雖然說話難聽脾氣臭,但誰對就聽誰的、怎么能打勝仗就怎么干的形象已躍然紙上,他們也凝結成了志愿軍中千萬個“段顯峰”和“高風亮”的縮影。
其他充滿細節的場景還有很多,如眾人在坑道中分享唯一的蘋果,鬧哄哄地給范元寶抓的松鼠起名字。作為政委的胡滿倉,總愛用做飯吃飯來比喻打仗,他對莫遠說:“打仗就像做菜,有切菜的、有挑水的,一個蘿卜一個坑。”對段顯峰說:“你是副連長,是整個坑道的掌勺,不能輕易離開。”還有槍林彈雨中戰士們的對話,“我先上,我光榮了你再上!”“我們兩個人就是要打出兩個排的氣勢來!”在這些鏗鏘的話語中,堅定樂觀、富有智慧、有血性不畏戰的人物形象變得鮮活起來,同時也再次揭示了戰場的瞬息萬變和無數志愿軍戰士埋骨異國的殘酷現實。
對戰爭的書寫不能只著眼于一方,《上甘嶺》中沒有忽略“聯合國軍”。他們是強大的對手,如實表現他們的強大更能讓人體會志愿軍贏取勝利的不易。書中展示了敵軍的瘋狂火力,還原了上甘嶺地區整個山頭都被削低了數米的真實歷史情況。但“聯合國軍”不是一個只會瘋狂投擲炮彈的戰爭符號,他們是人,會在沖鋒時猶疑,上下級間有沖突和對抗,他們也會在戰斗吃癟后及時調整戰術,研究志愿軍藏身的坑道并嘗試不同的突破辦法,甚至會模仿志愿軍的三人戰斗小組進攻模式。但終究還是志愿軍更高一籌,因為那種火山般迸發的勇氣和拼上性命也要完成任務并保護同伴的決心,正是敵人所缺少并畏懼的。
如果一部反映戰爭的文學作品,讀完無法讓人產生對戰爭的反思和對和平的渴望,那就不是一部好的作品。這場仗為何非打不可?簡簡單單的四個字——保家衛國。《上甘嶺》一書告訴我們,這就是他們戰斗的理由。我們為何反對戰爭?因為在戰爭中會有很多美好的東西消逝,人如同草芥般被碾過,他們的所有情感和鮮活的生命力都會在一瞬間終結,戰爭是這所有苦難的開端。但陰霾總會散去,記住他們就是不忘戰爭,紀念他們就是呼喚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