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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西文學》2025年第1期|金克巴:坳上日月長
    來源:《廣西文學》2025年第1期 | 金克巴  2025年02月13日08:23

    牛根坳,一處絕佳的洼地,冥冥之中已經在深圳光明區靜靜地守候了千萬年,它飽嘗了亙古岑寂的況味,終于迎來我的腳步,而我聽任命運的蒲公英隨風飄落,只是腳步從容,管它前面是溝渠還是深壑,都無礙我一路輕輕地走來。

    一片極其珍貴的曠野,一開始我愣是沒有讀懂,這么開闊,竟然就叫“牛根坳”,望文生義,似乎這兒充斥著鄉土氣息。它的周遭鑲嵌著正在嬗變的地名碎片:我落腳于光晟工業園,一墻之隔是歡樂田園,一路走去,還會讀到一串既時尚又色彩斑斕的名字,但在我看來,都比不上“牛根坳”這原汁原味的屬于農耕時代的地名更耐人尋味。

    東邊是染黛的青山,名曰“大屏障山”,西邊有一座不知名的殘山,在人們以建設為名的圍攻之下已經岌岌可危。大屏障山是深莞兩地的界山。山下窈然深藏著有深圳最大水缸之稱的光明水庫,因為庫區禁止游人進入,也就平添了幾分可望而不可即的神秘。這兒有高地,也有相形之下的低洼,其實低洼并非真的卑濕,而更像是這片平原對山的致意。或許正是拜這一泓珍貴的飲用水源之所賜,當無孔不入的工業文明的觸角伸向這兒,竟奇跡般地有所收斂。牛根坳是幸運的—這兒依然珍藏著擊壤歌般的淳樸生活,只不過這種生活的主角不再是泥涂軒冕的逸民隱士,而是親水的羽族:白鷺、秧雞、濱鷸……它們幕天席地,縱意所如。在暮色中,我緣溪而行,不時驚起一只正在清溪覓食的白鷺,讓我想到放鶴亭山人的招鶴之歌:

    “鶴歸來兮,東山之陰。其下有人兮,黃冠草屨,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余以汝飽。歸來歸來兮,西山不可以久留?!?/p>

    保存著天然純樸的牛根坳美不勝收,對于我,具有并非夸大其詞的治愈妙用。在這兒,沉浸于自然的可能性有如風行水上。平日里我在別處見人的機會已經夠多,多到令我竟然一直想找一個避開人世的借口,現在終于如愿以償,我將生活安頓在地廣人稀的牛根坳的一隅。這個工業園是一片廢棄中的建筑,它肩負的歷史使命只剩下一小截尾巴,聽說過不了多久這兒將建成一個游樂園?,F在它好似正處于黎明前夕,我所見的墻皮都剝落得厲害,寒磣得令人怵目,任其傾圮的物業公司還在最大可能地物盡其用,照樣出租收租。在這兒暫居的許多住戶都是附近建筑工地的建筑工人,因為租金低廉而臨時租住于此,大抵沒過多久就更換一撥住戶。但是我卻領識了這個地方的妙處,出了工業區,往右踅入,就是一片新天地—一大片田野,因為是基本農田保護用地,所以謝絕了被愛倫·坡喻為大地的方塊狀贅疣的人造建筑物的恣意滋長,只種植兼具欣賞價值的農作物,如向日葵、油菜,以招徠游人,這兒也因為得天獨厚的地理氣候而辟有水稻種植基地。這片田野才是牛根坳的核心魅力之所在。雖然一開始這兒給我的感受是瘆人的偏僻、荒蕪和破敗,似乎對應著我人生當中又一段令人沮喪的下坡路,好在,我很快便適應了令人不便的環境,內心趨于平復。

    我曾經憧憬夕陽西下時的人生歸途,期待有朝一日能夠皈依熟悉的田園,但那個愿景在我目睹了故園面目全非的嬗變之后趨于幻滅?,F在,我棲居于牛根坳,仿佛是在以一種折中的方式回歸田園,只需于傍晚時分出門,向右轉,便置身人跡寥寥的田野。

    真是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牛根坳,我再也不需一個避開人世的借口而行獨處之實,此間不乏自由的清風、皎潔的月光、野性的草叢、高翔的游隼。我再也不用像三閭大夫一樣因為“眾不可戶說兮,孰云察余之中情”而耿耿于懷。從某種角度來說,正是因為牛根坳的存在,讓我得以在這個以速度而著稱的新興大都市的一角零距離地親近自然,心靈的天空遂有撥云見日的明朗。

    同樣是土地,往往有著截然不同的表現,以牛根坳為例,她靜如處子,周邊全是狂蜂浪蝶。人皆以日新月異為貴,我卻以牛根坳的安矜為美。她的美是月地云階的曠野,珍藏著嚁嚁的蟲鳴,只有在雙耳喝醉了市井的喧囂之后,才不難讀懂這兒恬淡而宜人的美妙。加速的嬗變,是牛根坳的近鄰,但她心如止水,守著坳中的悠悠日月,從不艷羨別人,從不輕易抓狂。

    這兒的貓被人忽視,卻令我嘆為觀止。它們的數量比我有生以來在別處見過的貓的總量還多,毛色各異的貓除了遍及整個工業園,還不時閃現于牛根坳的草叢、花間、水泥管、驛站的墻腳。在這兒,它們雖然還在以隱蔽的熱誠追隨著人類,但相對獨立,似在對強加給它們的污名說“不”。

    布封曾經漫不經心地說:貓是一種不忠的家畜,不但生性狡黠,還帶有一點邪惡,充滿了虛情假意。當然,它們也有值得稱譽的優點:儀容安恬,身子輕盈敏捷,毛色亮麗,酷愛潔凈。

    如果我沒記錯,一年當中尤其是東風駘蕩的春日,慵懶的貓就變得情難自抑,在天幕上裝點著璀璨星月的夜晚,熟悉的貓與它陌生的朋友在屋檐上徹夜殷殷地唱和著,接下來,會有那么一兩天,貓不辭而別,跟主人玩起失蹤的游戲,讓主人對著不曾動過的貓食惘然若失。但那是貓追逐愛情的稍縱即逝的日子,一如人一生當中有那么些日子只要大腦不被世俗的陳規陋俗玷污便聽任愛情和荷爾蒙的左右。當出走的貓終于回家,怯生生的步履似乎平添了肩負著一種責任的沉穩—新生命的種子已經悄然種下。

    在繁花無言飄零的牛根坳,貓成功地回歸到不被人惦記的野物之列。我猜度它們是功成身退的英雄或英雄之后,當初人們為了對付這片草木芊綿的野地猖獗一時的鼠類,便將它們引進到這里,最后人們得償所愿,讓牛根坳成了老鼠絕跡的低地。然則,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這兒的居民換了一撥又一撥,卻將他們的貓留下來。久而久之,那群貓就成了不被懸縋也不被羈縻的流浪貓。牛根坳因之成了另一種處所—野貓的樂園。

    有時,我仿佛聽見它們在以貓語愜意地唱著屬于它們的《擊壤歌》:“……帝力與我何有哉!”它們的日常趨于一種最樸素最本質的狀態,除了覓食,就是畋游與嬉戲,它們在坳中相親相愛,生兒育女,守著此間的悠長日月,恍若隱于桃花源,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自從最初踏上這片對它們來說無與倫比的佳境,白云蒼狗已不知過了多少貓世,它們在這兒出生,在這兒度過錦瑟年華,也在這兒老去,歸于空無。與心潮逐浪驟來驟去的人相比,它們堪稱心如止水的族類,有著歌于斯、哭于斯的執著。

    它們悄然地降生。落草之地也許只是集裝箱之間的小縫隙,也許是其下的逼仄空間,在即將晉身貓母的貓女士看來,里面其實別有洞天。于是,我看見了這樣的一幕:有一天,在牛根坳入口,也即所謂的歡樂田園的門口,我不經意地發現一只母貓帶著幾只出生不久的毛茸茸的小貓在暫時停放于此的集裝箱旁溜達。見我靠近,與生俱來的警覺性頓時將它們攫住,小家伙們迅速鉆進集裝箱與地面之間的空隙,母貓則鉆過兩個集裝箱之間的縫隙,兩粒熒熒的目睭透過幽暗的光線盯著我,似乎混合著驚詫與慍怒,畢竟是我驚擾了它平靜的生活,打斷了貓兒的搖籃曲。不知從何時開始,這兒的貓便喪失了對人的信任。一俟它們不再仰人鼻息也就恢復了自由的天性。就像杰克·倫敦那只聽從野性呼喚的狗—巴克,在它對人類的好感幻滅之后,最終踏過人類文明的碎片毅然決然地回歸祖先的荒野。在華裔地理學家段義孚看來,人們以飼養寵物取樂,正是對自然施加強權的一種表現。這兒的貓沒有主人,它們將自己的生活置于不確定性的同時也解除了身上的枷鎖。它們原本就所求無多,即便居于荒野也不會增添它們的煩惱,我倒是覺得,它們在這兒生活得無憂無慮怡然自得。

    它們不被打攪,流露出優游卒歲的從容,與匆匆走過的行人形成鮮明的對比,這兒的蕓蕓眾生皆孜孜矻矻,當然,他們或許肩負著某種神秘的使命。誰知道呢?總之,任運自然隨遇而安的貓讓我有理由相信,倘若它也肩負著一種神秘的使命,一定就是生命自身,一只貓就是一只貓,而不是什么春秋大夢。我時常瞥見貓慵懶地趴在花間的木凳上,一張虎虎生威的臉,瞇縫著眼睛閉目養神,后半身熨帖地側臥,有人走近也紋絲不動。那種沉浸于自我、進入妙境的狀態仿佛它是貓界的劉伶,只差問道:我以天地為棟宇,屋室為裈衣,諸君何為入我裈中?

    這是一只正值壯年的土貓,我從網上獲悉它是簡州貓。明清時期曾作為進獻給皇帝的貢品,因出自四川簡陽,因而人稱簡州貓。眼眶里鑲嵌著瑪瑙,下頜、頸上、下腹飾以白色絨毛,步履沉雄,身姿健壯而敏捷。據說它是狩獵的好手。雖然在體量上與百獸之王的虎不可同日而語,但英姿猶在。其實在民間傳說中,老虎是貓的徒弟,老虎是欺師犯上的狂妄之徒,自以為已經學成便向師傅下手,好在貓早就洞察這個雄心萬丈的徒弟并非善類,因此還留了一手:爬樹。當老虎張牙舞爪向它撲過來,貓縱身一躍須臾便攀上樹梢,老虎不會爬樹,被師傅這一番操作搞蒙了,只得在樹下干瞪眼,雖然垂涎欲滴而莫之奈何。

    別看躺在花間的貓這會兒靜如處子,但當它不經意地在我面前一展身手,便讓我不由得嘖嘖稱奇。那是一個令人神清氣爽的春日早晨,我逐級而下,恰好與一只蹲在臺階上的簡州貓不期而遇,雖然彼此身處兩個迥異的平行世界,但是狹路相逢,謙遜與禮讓顯然不是我們之間的通行法則,貓認準了自己的去處,敏捷地轉身,朝臺階下的花壇縱身奔去,柔軟的身子收縮起伏,電光石火之間就爬到一株主干約莫三拃的糖膠樹上,它在樹梢回頭張望,又縱向一躍,跳到一丈開外的樓臺上,很快就不見蹤影。

    牛根坳的貓,彼此敦睦、無爭,與我看過的一個有關貓的紀錄片有所不同。紀錄片中貓有著強烈的領地意識,一天當中每到一個特定的時段便前去巡視自己的領地,不排除兩只貓的領地有重疊部分,為了避免誤會,彼此猶如達成了某種默契,輪流去巡視重疊的領地,盡量避免令人尷尬的狹路相逢。在牛根坳常見的一幕是這樣的:幾只大小不一、毛色迥然的貓在同一只垃圾桶里覓食,它們不知爭拗為何物,一旦被人驚擾就紛紛鉆進汽車底下,還猶疑地回望戴圓履方的闖入者。讓我驀然想到靖節先生的兩句詩: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

    當然,體型上占有優勢的貓在同類當中天然具有不怒而威的震懾力。有一天,我在工業園門口邂逅了四只流連于停車棚之下的貓,當一只體型較大的貍花貓冷酷地盯著一只小白貓的時候,后者瑟瑟縮縮地躲在電單車的車輪后面,透過輪輻畏葸地望著貍花貓。它們又一次以自己的方式確認支撐著貓界的秩序。

    更多時候,貓是怡然自得的獨處者,深得獨樂樂的妙旨。我在一次肅肅宵征中,路遇一只游蕩于田野的白貓。那團毛茸茸的白雪先是探詢地看了我一眼,見我人畜無害,佛眼相看,竟然身心釋然地在我腳邊打了個滾,支起身子,發現地面有食物殘渣,便饒有興味地舔起來,而后不緊不慢地踏上一側的田埂,繼續它的夜游。

    不知始于何時,我發現成為整個坳中主人的最佳時機:黃昏到入夜的這個時段,只要我愿意,盡可以獨占這一大片田園。一時之間,我從囿于當下一切形式一切色彩的憂郁中解脫出來,驀然想起蘇東坡在孟秋的月夜泛舟黃州赤壁時寬慰朋友的那一番話。我且消受此間造物的無盡寶藏。

    有一天,遠處的華燈已經熠爍盛放,我在田野踽踽獨行。經過一片向日葵地,突然一只野貓從地溝里躥出來,與我對視片刻,轉身又鉆進葵花深處。

    就在這片草澤之間,貓們渾然不覺地度過了一生,對于每一只貓,匆促的一生同樣是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年華。它們在這兒悄然老去。每當我從兩排平房的一側經過,都能看見一只垂垂老矣的簡州貓,毛色暗淡,背部的棕與腹部的白已經分界不明。它像腰背佝僂的老僧無精打采地蹲在走廊的一個固定位置,雙目緊閉,只守著心中的一份虔誠,即使有人經過也懶得睜開眼,儼如一口老井,再駘蕩的東風吹過也泛不起一絲漣漪。在牛根坳,誰都不會打攪它酣甜的白日夢,誰也不會粗暴地令它移步。

    這兒也有人類忠誠的朋友—狗。推開窗戶,隔著一片草坪,對面一間平房里住著一個愛狗的年輕女子,她養了兩條狗:一條黑白相間的邊境牧羊犬,另一條是黃狗,體型不及牧羊犬一半。女子顯然更偏愛牧羊犬,牧羊犬毛色油亮、健壯、精敏,時刻活力無限、神采飛揚,哪怕只是很短的距離,也可以瞬間由靜止加速到拔足狂奔的狀態。兩條乖巧的狗,大狗名哈里,小狗叫小黃,與女主人達成跨物種的默契。每天傍晚時分,是女子雷打不動要外出遛狗的時間。她就給精力旺盛的哈里系上狗繩,而聽任其貌不揚的小黃在腳邊躥來躥去。有一天,她到草坪遛狗,一輛面包車從旁邊的水泥路緩緩駛過,哈里像是嗅到什么熟悉的氣味,陡然亢奮起來,撲向車門,狂吠不止,面包車并沒有停下,哈里背脊的毛皮在劇烈地起伏,仍然緊追不舍。

    “哈里,快回來!”女子厲聲喝止她的愛犬,但這會兒它置若罔聞,只是一味放縱自己。它追趕了一陣,直到面包車駛出很遠才折返。

    “哈里,你太不像話啦!”女子有些慍怒。哈里這才知道自己錯了,一動不動地蹲在女子面前,默然地認錯,在暮色里,女子拿出狗繩,抽了幾個響鞭,但一下也沒落在哈里身上。哈里依然一動不動。

    這兒的貓沒有歸屬,這兒的狗衣食無憂,但流浪的貓從不羨慕搖尾乞憐的狗。

    明人屠隆在《娑羅館清言》中寫道:“楊柳岸,蘆葦汀,池邊多有野鳥,方稱山居?!比绱丝磥?,我在牛根坳是名副其實的山居。

    步出工業園,往右拐,投入牛根坳的懷抱,猶如步向月地云階,這兒是眾多羽族念茲在茲的家園。每天探望它們的途中,我的耳機里有時會響起熟悉的旋律—伊達·亨德爾的《快樂的鐵匠》。據說,創作這首鋼琴曲的時候,亨德爾正處于人生的谷底:他經營的劇院破產,還剛剛經歷了一次中風。有一天,他到郊野散步,風雨欻至,情急之下只得跑到一戶人家的屋檐下避雨,豆大的雨點噼噼啪啪地敲打著屋檐,倒是充滿了雨的韻味,他聽見院子里有人在乒乒乓乓地打鐵,鐵匠們一邊揮錘一邊發出快樂的說笑聲。亨德爾大為感動,你看,即便貧苦如斯,也不改其樂。連日來積壓在他心頭的陰霾瞬間一掃而空?;氐郊?,他即興寫下了這首歡快的鋼琴曲。

    而對于我,即便在牛根坳生活的土壤十分磽薄,然而一俟置身其間,竟然令我有如飲醇自醉。

    這兒最常見的涉禽是白鷺?;蛟S只是出于我一廂情愿的錯覺吧,它們唱著自己的心聲,看上去優哉游哉,令我感到此間清寧。記得白樂天在一首詩中說到它們謀生不易,“水淺魚稀白鷺饑,勞心瞪目待魚時。外容閑暇中心苦,似是而非誰得知?”在我看來,這只不過是莊周替濠梁的鰷魚樂著,白樂天替池中的白鷺苦著??嘁畼芬恐挥猩硎苷卟派钪O個中滋味。

    作為基本農田保護區的牛根坳是養在閨中的小家碧玉,令人一見驚艷。走進田園,路的右邊是一條潺潺的小溪流,匯入不遠的新陂頭河。溪中每隔不遠就生長著豐美的水草。在我每日傍晚的行走中,經常邂逅一只在溪中啄食的白鷺,踩著淺水,神情專注,忽左忽右,人近才振翅飛去。別看它獨自覓食煢煢孑立,有時一任如鏡的清水倒映著自己的倩影,如同沉浸于自我的那喀索斯,其實在這個襟懷開闊的山坳中生活著數以百計的鷺鳥:大白鷺、小白鷺、池鷺,總是相從甚得,在碧野之上盤桓嬉戲,一時蔚為壯觀。到了金秋時節草木蕭條,一下子開進數臺耕地的大型農機,把整個田野都翻了一遍,裸露紅壤,再把土地弄平整,以待來年的播種。其時,一群白鷺亦步亦趨地緊跟著轟轟隆隆的農機,跟寒光閃爍的履帶近在咫尺,卻沒有絲毫怯意,進退自如的同時大有一種莫予毒也的傲然。還有十余只白鷺站在一個小土丘上觀望,似在欣賞它們的同類跳廣場舞。其實,它們眼尖著呢,農機新翻出來的小昆蟲都成了它們的美味小食。它們踮起纖纖細腳,拍打著翅膀,相機而動,樂不可支。眼前的一幕儼如時光的倒帶,讓我從工業文明重返農耕文明,又一次目睹了農耕時代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美好圖景。在這里,人是無害的—這種經驗已經融入白鷺的生命,成為它們一種出自本能的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在坳中,還有一群靦腆的朋友:黑臉臊鹛。黑臉臊鹛似乎有很強的社區意識,一般三五成群地出現在灌木叢中。我總是在下午五六點的時候在緊挨一片小樹林的溪邊與它們重逢。它們啾啾啾地絮叨個不停,膽怯、好動,不待我近前就向小樹林轉移。我揣想:小樹林里也許掩藏著它們的家。

    水田的常住民是一群數目不詳的秧雞。跟黑臉臊鹛一樣,它們也畏懼人類這樣的龐然大物,猶如我們潛意識里對蛇類的恐懼。我可以鎮定地注視著水面游弋的水蛇,但絕不想觸碰它們。每次經過水田,總能看見數只秧雞勤勉的身影,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沉浸于一個我缺乏了解的平行世界,比陶元亮的桃花源更神秘,但它們的生活穩如磐石,從無傾覆之虞。秧雞的桃花源是一大片環水的再力花,當它們正在淺水中忙碌的時候,如果發現有人在遠遠地偷窺,就迅速鉆進再力花深處。

    濱鷸是牛根坳的稀客,去年冬天有幾只濱鷸翛然而來,直到今春還棧戀不去。這時節,頭一茬水稻的秧苗已經盈寸,正是“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時候。傍晚有一幕令我印象深刻:一只在水中啄食的濱鷸停下來,像農藝家一樣靜靜地端詳著一根秧苗……

    我也陷入沉思,思及腳下珍貴的土地。

    但存方寸地,留與子孫耕。

    正是這種共識擎起牛根坳悠長的日月。

    【作者簡介:金克巴,本名金學舜,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現居深圳。魯迅文學院廣東中青年作家研修班學員。作品散見于《天涯》《散文》《美文》《中國校園文學·青年號》《中國鐵路文藝》《福建文學》《湖南文學》《黃河文學》《山東文學》《天津文學》《四川文學》等刊。部分被《新華文摘》《散文海外版》選載。曾獲首屆汨羅江文學獎散文九歌獎等獎項?!?/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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