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電視劇《駐站》劇照

《駐站》，曉重著，作家出版社，2016年8月初版，2024年12月重印

曉重，原名李曉重，生于天津。中國作協會員、中國曲協會員。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走火》《危局》《發現》《駐站》《警衛》，話劇《我本善良》《幸福花兒開》《三個和尚新傳》，電影《縱橫千里之鐵鳳凰》《縱橫千里之一發千鈞》《縱橫千里之角力》，電視劇《走火》等。

近日，開年大戲《駐站》在CCTV-1晚間黃金檔和騰訊視頻同步播出。該劇改編自作家曉重的同名小說，由作家出版社出版。不同于其他文藝作品常常以刑警、特警或片兒警作為表現對象，《駐站》將視角聚焦在“駐站警”這一群體上，圍繞人物的個性、生活、職業等展開日常敘事，在緊張中顯機智，在舒緩中見真情，其改編進一步體現了文學為影視作品拓寬表現題材、提供優質土壤的“母本”作用。

——編 者

宋辰辰：在創作《駐站》這本書時，您是如何收集鐵路公安基層工作的素材的？有哪些深入基層或采訪一線民警的經歷？

曉 重：我本人就是一名鐵路公安民警，工作和生活在這個群體當中，先是占有了資源上的優勢。但有這個優勢還不夠，還需要從平時的點點滴滴中去汲取和收集。有句話叫“燈下黑”，越是在你熟悉的環境和生活中發生的事情，反而越引不起你的重視。要克服這個問題，就需要有意識地去觀察和記錄，才能收獲很多活生生的素材。

創作《駐站》的動因,其實源自自己一次深刻的生活體驗。當年有次出任務，去河北省某地的深山，在一片重巒疊嶂、林深樹密的山窩里，駐扎在一個四等小站，環境極其艱苦。在那里我認識了主人公的原型，一個中年民警，我被他樂觀豁達的生活態度打動了。他積極樂觀地面對艱苦的生活環境，并且在如此困難的狀態下，給自己安排了很多實際工作，比如何時去巡邏巡線，何時去鐵路沿線的村莊里走訪，何時給村莊里的小學進行愛護鐵路和交通安全的知識講座等。這種樂觀態度和他所處的惡劣環境形成了強烈反差，我從他身上發現了他對生活的愛和對幸福生活的期盼。于是我就跟他說，我以后一定給你們這樣的駐站民警寫一本小說，送給你，當時他目光里雖然透露出不信任的神情，但還是出于禮貌，對我表示感謝。多年以后《駐站》出版發行，我因為其他工作無法成行，只好委托我的同事轉贈給他。據同事說，當這位民警接到《駐站》時先是一愣，然后眼眶里瞬間盈滿了淚水說，這個小李沒吹牛，他真寫出來了！

宋辰辰：您的作品《走火》改編成電視劇后，取得了不錯的收視率，《駐站》更是央視開年大戲。對于文學作品的影視改編，您有哪些經驗可以分享？

曉 重：《走火》講述的是火車站派出所的故事，《駐站》講的則是鐵路公安內保警種里最基層的民警。其實文學作品和影視作品有共通的地方，都是要講好一個故事，塑造一個立得住的人物形象。文學作品給影視改編提供了基礎，而影視改編又給文學作品進行了推廣。從這個角度來說，文學作品應該堅持自己的特色和特質，給影視改編提供獨有的，甚或是絕無僅有的故事和人物，加上寫作者出色的語言和情節組織能力，這是文本轉化影視的基礎。

宋辰辰：塑造常勝這一角色的意義是什么？他在推動故事發展和體現主題方面起到了怎樣的作用？

曉 重：常勝是千千萬萬個鐵路公安基層民警中的一員，正因為這樣，這個角色才具有特殊的代表性，更能引起讀者和觀眾共鳴。作為小說主角，他對構成和推動故事走向都起到了關鍵作用。比如他去小站駐站，就會與前面的駐站民警有所不同，這個不同就是打破了舊有習慣的藩籬。很多事情肯定會因為他的到來而改變，敘事也由此產生變化和糾葛。沒有常勝的關鍵作用，以后的故事發展是立不住的。

宋辰辰：文中王冬雨這一角色對展現警民關系以及豐富故事內涵有何重要意義？她的存在如何影響了常勝的人物發展軌跡？

曉 重：王冬雨的身份是鄉村教師，而且是受過高等教育返鄉的年輕人。她和常勝既是對手又是朋友，既互相試探、懷疑對方，又彼此真誠，互相扶持幫助。王冬雨這一人物體現了新形勢下的警民關系，她的父親是村兩委主任王喜柱，她是土生土長的本村人，又和車站職工包括前男友鄭義有瓜葛。這些人物設定都能體現出她對常勝這個“闖入者”是存在影響的。有的影響常勝可以接受，比如兩人一起去幫助上學的孩子，一同商量將村里的山貨推向市場，甚至一同面對極度危險的時刻。但涉及到情感糾葛時，常勝還是選擇了對妻子周穎的愛情堅守，王冬雨也是常勝情感的“試金石”。

宋辰辰：文中設置狼窩鋪車站復雜的治安環境和周邊村莊的各種矛盾，對突出警察工作的艱巨性和重要性有何幫助？

曉 重：其實很多地方的車站周邊環境特別復雜，尤其是在山區和林嶺縱橫的地方。有的地方鐵路穿過鄉村，村民們要去下地務農就要繞路，或者走幾個定點的涵洞，因為村子在鐵路一邊，他們的土地卻在另一邊。有的地方鐵路穿山越嶺，會有更多隧道和山洞。像這樣的鐵路沿線周邊環境，本身就給民警工作帶來了嚴峻考驗。在《駐站》中，我對描寫狼窩鋪周圍的環境還是做了些綜合性考慮，結合幾個突出地點描繪出來。現實生活中，鐵路沿線的村落之間是會發生矛盾的，但鄉鎮派出所離得又遠，這個時候鐵路小站的駐站民警就成了唯一的“政府”，許多村民的矛盾都會找他解決，他也會在接到報警電話后主動去現場調解。所以這些文本中描述的復雜環境，實際上就是駐站民警工作的真實寫照。

宋辰辰：通過塑造不同性格的角色，如常勝、王冬雨、鄭義等，您想要傳達給讀者怎樣的價值觀和社會思考？

曉 重：他們的性格各有千秋，對生活的看法或者說理想也各有不同。常勝是經過歷練的警察，性格開朗但不浮躁，看似調侃卻很真誠，遇到危難敢于挺身而出，遇到弱小也能傾力相助。王冬雨雖然是“村二代”，但她骨子里有情懷，并且有著自己的目標。就拿她總“搜刮”常勝的錢財和給誰幫忙都收費這個舉動來說，看似是個“錢串子”、小財迷，但她真實的意圖是想給鄉村小學置辦教學工具，置辦電腦讓孩子們感受山外的世界。鄭義則是極端的利己主義者，為了達到目的，隱忍情緒、偽裝自己，非常虛偽。他們共生在狼窩鋪這個地方，就是人性中善與惡、美與丑的較量。雖然虛偽和丑惡會用正義的外表來包裝自己，但最終會暴露出來。

宋辰辰：從構思到完稿，《駐站》經歷了怎樣的創作周期？期間遇到的最大困難是什么，又是如何克服的？

曉 重：前面說過，《駐站》的構思是在很多年前，但真正動筆要寫的時候，發現自己掌握的素材和資料還不是很豐富。于是我就擬定了計劃，利用假期和業余時間，由近到遠坐著火車走訪了幾十個駐站點，它們有的在平原，有的在山里。為了創作常勝這個人物形象，我幾乎跑遍了北京局管內最偏遠的駐站點，找到那里的駐站民警進行采訪，跟他們一起吃一起住、一起巡邏一起出警，一起去村民家中做客、調解糾紛，從中掌握翔實的第一手素材，這樣創作起來才會得心應手。

我在采訪時還遇到了一個真實的故事：一個駐站民警和周圍的村民徹底打成一片，誰家有矛盾糾紛，都打電話讓他來幫助解決，他調解的結果，矛盾雙方都欣然接受；鐵路沿線哪里有違法犯罪活動，村民不是自發制止就是馬上給他報信，全村都成了這位民警的“消息樹”。為了能讓他順利出行不繞遠，村民們甚至自發給他修了一條路！我見過那條路，雖然比不上正規的國道那么堅實平整，但這的確代表了新時代警民之間的融洽情誼，折射出相互幫助的真情實感。

在積累資料、豐富素材后，我發現自己遇到個最大的問題，那就是主人公常勝的人物設定。以常勝為代表的駐站警察，可以說是“平民英雄”，他們不是從天而降的高大全，而是太陽折射下的七彩光，他們有情有義，也有一些毛病，他們有自己的悲歡離合與難言之隱，有遭遇工作生活雙方面壓力時的一聲嘆息、無可奈何，也有面對黑暗邪惡時的勇往直前、無所畏懼，更有兄弟情義、披肝瀝膽。他們有自己的情、自己的愛，受委屈時敢說，有怨氣時敢罵，高興時敢狂奔，這樣的形象才會被人們所接受。塑造有人情味兒的警察形象，描摹忠于法律、忠于職業的平民英雄，將之有機結合起來，成功塑造出膾炙人口的藝術形象，這才是我在創作過程中必須追尋的方向。有這個定盤星，困難也就迎刃而解了。

宋辰辰：在影視改編方面，《駐站》有哪些經驗可供借鑒？在改編過程中，原著的哪些核心元素被重點保留，哪些進行了較大調整？

曉 重：寫現實生活，寫新時代人物，寫人們看得見摸得著的形象和故事，這些都是符合影視改編規律的。如果涉及的題材和描寫的人物具有獨特魅力，就更能吸引影視行業的關注。《駐站》的影視改編保留了小說中城市、車站、農村三位一體的銜接，同時也突出了小說里的重點狼窩鋪駐站點的故事。人物方面，在保留原來配置的基礎上，延展和改編了幾個人物，比如周穎，原著里和常勝一樣是個警察，電視劇中將她改編為更側重家庭的職業女性，雖然和常勝離了婚，但最終被常勝的執著與堅持感動，回到了他身邊。再如原著中的“土里鱉”這個人物，他是貨盜犯罪團伙的主犯，劇中對他進行了更詳細的展現。還有就是和常勝對峙的周樺鵬，小說里的身份是某銀行貸款科長，為了能呼應周穎的身份，劇中也做了相應調整。

宋辰辰：從推動文學作品破圈跨界的角度看，您認為《駐站》在題材選擇、敘事風格等方面有哪些優勢？

曉 重：首先選題上，寫了一個小眾群體“駐站民警”，這是以往的文學和影視作品里沒有過的藝術形象。其次，駐站民警不同于人們熟知的“片兒警”“刑警”“緝毒警”那樣，有動人心魄的故事和曲折離奇的情節，駐站民警有的只是生活中的雞零狗碎和纏頭裹腦的是是非非，可就是這些，才能體現出人物的智慧和處理各種問題的機智，從而也就增加了可讀性、可看性。我是天津人，在敘述語言和人物對白中有意識地融入了天津味兒的幽默，在人物塑造上也以幾個天津民警為原型，將他們的開朗豁達以幽默詼諧的腔調展現在字里行間，使讀者感受到濃濃的情誼、厚厚的感慨、淡淡的酸甜、淺淺的微笑。

宋辰辰：從《駐站》的創作來看，如何將現實題材與大眾喜聞樂見的故事元素相結合，創作出既具有社會意義又富有吸引力的作品？

曉 重：說起來還是要走進生活，走進現實。這些年的創作經驗給我的感悟是，閉門造車肯定寫不出來好的作品，走進生活汲取養分，才是創作出好作品的基礎。就拿《駐站》來說，我在采訪駐站民警的同時，還有意識地與車站周邊村民和車站職工溝通交流，聽他們講駐站民警的故事。像電視劇中常勝對付貨盜嫌疑人的“壞招”，就是我從村民那里聽來的。因為貨車排列太長，民警不能兩頭兼顧，駐站民警于是想了個“壞招”，用竄天猴去呲遠處的貨盜分子。這個細節在劇中被演繹成常勝抱著“加特林”去打貨盜分子，既有幽默的成分，又體現出民警的機智和不同凡響。這樣的故事元素，我想也是讀者和觀眾津津樂道的吧。

（宋辰辰系《駐站》責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