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鎮遠古城
一
夜晚的舞陽河被岸上的燈火照亮,古樂從岸邊的綠植中流瀉出來,河水涌動,煙波萬頃。在今天越來越干渴的地球上,許多河流已經忘記了流動。這里的河流卻是如此豐沛,它不是流動,而是涌動——由此將大自然生命的樂章一頁一頁地寫下去。
歷史文化名城鎮遠位于貴州東部,沅水支流舞陽河呈S形穿過古城,將城一分為二:北岸是舊府城,為過去的行政中心;南岸是舊衛城,曾是屯兵守衛的地方。登上石屏山從高處遠眺,鎮遠就像一幅太極圖,因此,鎮遠又被稱為“太極古鎮”。
公元前202年,漢高祖在此設無陽縣,之后,歷代王朝也曾在這里設置縣、州、府、道。元代至近現代的700多年間,這里一直為州府所在地。鎮遠自古以來便是連接中原與西南邊陲的軍事重鎮,也曾是商業物資集散地,繁榮富庶,被稱為“西南大都會”。當年,鹽船爭流,商賈如云,繪就了一幅西南的“清明上河圖”。
在鎮遠,向任何一個方向行走,都會有一些事物讓你駐足停留,而后深深地凝視。古老的碼頭、巷道、院落,成為時間的刻度,收藏著曾經的城市格局。江西會館、福建會館和府城碼頭、禹門碼頭、沖子口碼頭、天后宮碼頭、上北門碼頭等,如今仍完整保留,是繁盛歷史的見證。穿行在老建筑之間,少數民族文化歷史的遺跡隨處可見,呈現出一幅色彩斑斕的多元文化圖景。過往時代的印記,讓人感到,時間慢了下來。
陪同我們一起行走的當地朋友講述了鎮遠的許多人與事。在邈遠而廣闊的時空里,張三豐、王陽明、林則徐、何紹基、馮玉祥等文化名人都曾經在這里留下墨寶詩篇。吳敬梓在《儒林外史》里有三回隆重描寫鎮遠古城,稱贊鎮遠為“歌舞地”。明正德四年(1509)冬,王陽明奉調江西吉安府廬陵任知縣,由貴陽經清平衛、興隆衛來到鎮遠府城,從這里乘舟東下。在到達鎮遠府城后夜宿旅邸時,他給龍場的舊友門生寫告別信:“別時不勝凄惘,夢寐中尚在西麓,醒來卻在數百里外也。相見未期,努力進修,以俟后會。即日已抵鎮遠,須臾放舟行矣……”
清晨,舞陽河畔的霧是如此溫柔,像一層紗幔,慢慢地被撩開,讓人懷想古城那些藏于時光深處的歷史。
二
沒想到,在鎮遠和平村,坐落著中國抗日戰爭時期的軍政部第二俘虜收容所。
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先后成立了軍政部第一俘虜收容所、第二俘虜收容所。前者成立于西安,后者則在鎮遠。
第二俘虜收容所舊址位于鎮遠衛城和平街南側,坐南向北。院墻內有辦公樓、禮堂、醫務室、監禁室、啞子室、米庫、廚房及監視塔等單體建筑14棟。
和平村里,曾唱響《在華日本人民反戰同盟歌》:
瘋狂的雪遮蔽日光
死神的風暴在狂嘯
自由的人民今何在
負債累累涕泣饑腸
地獄中的呻吟陰暗而憤怒
正從全國各地噴涌而出
打回去吧祖國的兒女們
…………
除了這首歌,戰俘們還經常演唱《長城謠》:
萬里長城,萬里長
長城外面,是故鄉
高粱肥,大豆香
遍地黃金,少災殃
自從大難,平地起
奸淫擄掠,苦難當
…………
從1938年12月到1944年11月,第二俘虜收容所先后關押日軍俘虜600多人。在中國共產黨提出的“優待俘虜”政策影響下,收容所的管理人員以耐心的態度善待日俘,不但設法改善日俘的生活,還為他們安排文娛活動——在這里,他們得到了尊重。戰俘們逐漸從日本軍國主義的思想中醒悟過來。
1941年,在時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副部長周恩來、政治部第三廳廳長郭沫若等人的推動下,日本反戰作家鹿地亙、池田幸子夫婦組織收容所中覺悟了的日軍俘虜成立“在華日本人民反戰革命同盟會和平村訓練班”(后改名為“在華日本人民反戰革命同盟會和平村工作隊”),到前線開展反戰宣傳,瓦解日軍士氣,為中國抗日戰爭的勝利起到了積極作用。
這是難得的一所保存完好的日本俘虜收容所。半個多世紀的風霜雨雪,讓一些東西不易察覺地被一點點地抹去。時光的流逝中,和平村愈發顯現出某種堅守以及它存在的價值——讓人正視歷史,記住我們經歷過的昨天。
三
當晨霧漫不經心地從大地上飄過,陽光遍布溝壑、山巒,映入眼簾的是飽經風雨的蒼翠,它們從鎮遠古城一直漫到高處。陽光下,一切生命都絢爛起來。
清清爽爽的古城,閑庭信步地走下來,讓人覺得這里的陽光是有味道的。秋天,是苞谷的味道,是米酒的味道。冬天,是柴煙的味道,是苗族山歌的味道。
古城的黑瓦白墻很是醒目,一派靜謐。走在人流中,偶見三三兩兩的行人肩背農具,準備下地勞作。頓時,我產生了歸家的感覺。
走在曲里拐彎的巷子里,能感受到一種傳統而內斂的日常生活,節奏舒緩,住在老屋里的老人也是福壽綿長的吧。讓人想到,活著,就是要享受熨帖如意,享受家的溫馨,享受草長鶯飛、溫暖如春的好日子。
古城,雖然舊了,卻呈現出一種安靜的美好,讓人仿佛遇見故人——這種舊是有溫度的。
在鎮遠古城,我買了苗繡和藍印花布老虎,很美。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人也因這方水土形成獨特的生活習俗。青山與綠水之間,古舊的門、雕花的窗、青磚壘出的墻,屋里大廳左右兩側各開一個天井,晴耕雨讀,一種古老的詩意棲居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