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善:幾則百年前的日記
今年2025年,不妨追溯一下一百年前元旦的文人文事,就以周氏兄弟和錢玄同為例,因為這三位“五四”新文學健將都留下了當年的日記可供檢索。
魯迅日記1925年元旦云:
晴。午伏園邀午餐于華英飯店,有俞小姐姊妹、許小姐及欽文,共七人。下午往中天看電影,至晚歸。
伏園即孫伏園,魯迅學生,《吶喊》的出版人;欽文即許欽文,“鄉土文學”代表作家。俞小姐姊妹,魯迅友人俞英崖的女兒俞芬、俞芳和俞藻三姐妹,后兩位還是十多歲的小姑娘。許小姐即許羨蘇,當時在周家照顧魯迅母親。他們都是魯迅的同鄉,午飯后又一起往中天劇場看電影《愛的犧牲》。可見這個元旦,魯迅過得鄉情濃郁,頗為溫馨。當晚,魯迅寫下了有名的散文詩《希望》,最后一句是引用匈牙利詩人裴多菲的名言:“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魯迅元旦仍在揮筆疾書,這大概是唯一的一次。
周作人這個元旦是這樣過的:
上午玄同、幼漁、士遠、尹默、鳳舉、振南、綠子、晶孫、陶様、川島、伏園來飲屠蘇,下午回去。晚伏園又來。
錢玄同的日記往往記得很詳細,很生動,這天也不例外:
昨天開明來信,叫我今天上午十時以前上他家去吃屠蘇酒、雜煎。今天遵時前往。同吃者有:馬幼漁、沈士遠、沈尹默、張鳳舉、張振南、龔綠子、陶晶孫、陶虞孫、章矛塵、孫伏園諸人。所吃是純粹日本風味,連吃時所用的工具都是日本的。吃完屠蘇等以后不久又吃飯,實在吃不下,只吃了些菜。下午四時回家。
顯然,1925年元旦的錢玄同日記是對周作人同日日記的一個補充。日記開頭的開明即周作人。令人驚奇的是,到周宅飲屠蘇酒,歡度元旦的友人的排列次序竟一模一樣,只把陶様寫了本名陶虞孫、川島即章廷謙寫了字矛塵而已。周作人邀請的這些客人中,除了張振南、龔綠子、陶虞孫(陶晶孫之妹)三位比較陌生之外,其他都是當時北京文壇學界常在周府走動的名人,不必再一一介紹了。
但是,有個背景必須交代。自1923年起,周氏兄弟元旦邀請友好聚宴迎新,這年元旦魯迅日記就記云:“晴。休假。邀徐耀辰、張鳳舉、沈士遠、尹默、孫伏園午餐。”而周作人日記也記云:“晴。上午招士遠、尹默、鳳舉、耀辰、伏園吃雜煮汁粉,下午三時去。”錢玄同日記則記得更有趣:“周作人(他廢‘字’,以‘名’行了。從今以后,我就稱他‘作人’,不再稱‘啟明’了)來信,叫我今日上午十時許到他的家里去,有雜煮吃;他并且約沈士遠、沈尹默、沈兼士、張鳳舉、徐耀辰諸人都去。但我因有這‘家宴’的預約,只好不去了。”可惜的是,1923年7月,周氏兄弟失和,魯迅遷出八道灣。自1924年起,周府的元旦雅集,魯迅就不再出席了。
回到25年元旦上來。仔細的讀者想必已發現,據周氏兄弟和錢玄同的日記,孫伏園當天先到八道灣周府應卯,然后到華英飯店請魯迅過節吃飯,下午是否再同去觀看電影,不清楚,但晚上又到八道灣訪周作人談事,真是夠忙的。孫伏園對周氏兄弟都執弟子禮,兄弟失和后,仍與雙方保持密切聯系,他25年元旦的行止就是一個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