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玩燈”憶鄉情
那天剛回到家里,鄰居國富便過來說:“晚上有‘玩燈’,一起上街去看看吧!”這一下子勾起我久遠的記憶。在家鄉閩北光澤縣,每年新年正月,從初一到十五晚上,城鄉大街小巷到處都有以燈襯飾道具的舞蹈表演,當地俗稱“玩燈”。燈舞隊各展神通,燈火閃爍,鞭炮聲響,歡笑連連,過年的氣氛被渲染得更加紅火。正月十五晚上的燈舞鬧元宵,尤其熱鬧非凡。
光澤地處閩贛邊界,本是個偏僻的山區小縣,但因周邊多為關隘,有很多中原入閩的客家人,他們帶來的中原文化和當地文化相結合,讓多姿多彩的民間舞蹈之花遍布城鄉。一代代民間藝人傳承、改編、創作,留下了精湛燦爛的特色燈舞,如一朵朵絢麗奇葩香飄久遠。據史料記述,光澤燈舞類型豐富,有龍燈舞、獅子燈舞、茶燈舞、馬(仔)燈舞、蚌殼燈舞、船(仔)燈舞、花燈舞等多種。
其中,龍燈舞相傳始于明初,明太祖朱元璋傳諭元宵節普天同慶、官民同樂,當朝丞相劉伯溫命宮中高手匠人仿龍制燈,并訓練了一班舞龍衛士。此后每逢朝廷盛事,就點燈舞龍,慶賀一番,這一習俗也傳到各地。光澤的龍燈,燈眼飾燈火,龍身為竹木架,罩上綢布或紙制作的龍衣,涂上各種色彩,節節亦有燈。舞龍人數視龍身長短而定,一般為8人至10人,必須身強力壯。舞龍人頭系方巾,身著彩衣,隨著龍舞的節拍和鑼鼓的節奏,通過手形、身形、步形使龍上下翻騰、左盤右旋。獅子燈舞則由1人至2人表演,一招一式,嫻熟有致,在鑼鼓節奏中,通過撲、騰、剪、絞、翻、立等動作,將獅子威嚴、剛猛的神態表現得惟妙惟肖。茶燈舞有單人舞和群舞之分,各有多套表演節目。采茶少女頭戴包巾、腰系圍裙、手挎茶籃,在鑼、鼓、鈸、二胡、笛子、嗩吶的伴奏下,唱著優美的采茶曲翩翩起舞,其表演動作系融合各種采茶姿態而成,舒展大方,古樸自然。
相傳太平天國時,石達開部進兵光澤杉關,打下光澤縣城。民間藝人為此創作了一種展現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的燈舞,是為馬(仔)燈舞。此燈舞通常由多人表演,角色包括一位皇帝或大官、一位馬前卒等,每人胸前綁一個伸出的紙糊竹架馬頭,眼部飾燈,背后做一個馬尾,涂上各種色彩,表演者手執馬鞭,以示騎馬。皇帝或大官騎的馬通常形體高大、色彩濃重,以表與他人區別。此舞帶有戲劇性,有穿插、回旋、奔跑等一套程式,念腔和唱腔為采茶戲曲調,節目有多套,內容主要是反映政清人和的景象。蚌殼燈舞中,蚌女一般由年輕姑娘裝扮,用竹木色紙扎成大蚌殼,裝上燈火,人在其中,隨著打擊樂和口仿風波聲滾動上場,表演趕水、逗漁郎、整妝等舞姿;漁郎則頭戴竹笠,身披棕衣,手拿漁網、魚簍,追逐蚌女。二人你唱我和、情意纏綿,最后以漁郎用網罩住蚌女而舞終。
船(仔)燈舞又稱旱船燈舞,由劃龍船演化而來。旱船由竹扎紙糊,長寬視需求而定,涂以各種色彩,再裝上燈火,一條一條相接相旋。船中一人或數人扶船而走,不設板、槳。行船有一定的規則,表現為追逐、遇浪、平行、觸礁、停船等狀態,船中人邊演邊唱,伴奏為鑼鼓,唱詞、曲調乃俚歌漁唱,相呼相和,富有情趣。花燈舞又叫花籃燈舞,是以少女在春天的采花姿勢創編而成。成群的鄉村少女身穿彩裝,頭戴花環,手挽花籃,唱著優美的本地采花小調,各種動作配合著舞步,邊唱邊跳,燈火閃閃,甚是好看……
這些燈舞在當地世代流傳,每逢豐收年、節假日、喜慶時,光澤山城都沉浸在熱鬧的燈舞中。明代,本縣詩人危德華在《元宵雜詠》中寫道:“司兵引隊出巡燈,蠟炬雕籠掛彩棚。露滴檐楹天似水,火珠萬顆耀飛甍。”描繪的就是元宵節燈會的熱鬧景象。據我所知,過去常有許多燈舞隊,包括夫妻班、父子團,就靠四處表演“玩燈”掙錢糊口。至今,“玩燈”表演也是光澤城鄉民眾樂此不疲的項目,每逢過年,早早就有人開始準備。
“出燈”一般從大年初一晚上開始,所有人要一起先到當地的土地廟或社公廟前禱告神明,奉上香火和供品。之前,一到年邊就到處“下帖”,接下帖子的人家晚上會早早準備“接燈”。“接燈”時,要放鞭炮迎燈進街、進村、進家,引導燈舞掃過每個角落,以驅除舊年邪氣,帶來新年吉祥,保佑一家平安。臨走時,主人要送上酬勞的“喜包”,幾元、幾十元不等。碰到一些人家有大喜事,主人叫多“玩”幾下,給的“喜包”更大。如果到了半夜,客氣的人家還要備上米粑、瓜子、花生、糖果、茶水等招待。舞燈的人都是當地的燈舞愛好者,最后結束時,“管賬”的人要將當晚收的全部“喜包”拆封,公布給大家,除去各項開支后,根據每個人的勞動量分配工錢。到了正月十五,“玩燈”的道具要在當地的“水口山”或“水口處”燒毀,不能帶到第二年用,還要到土地廟或社公廟里點香上供,再次祭告神明,以示結束。
小時候,正月看人“玩燈”是我們最大的樂趣。開始跟著大人看,大一點后就獨自去看。往往是燈舞隊在前面走,孩子們在后面跟著玩鬧起哄。大家在剛放過的鞭炮里找沒有響的,偶爾有人搶到整串的,得意極了,如碰到人家送出果子點心,心里更是樂開了花。記得我每次都一直跟到燈舞結束,才意猶未盡地跑回家來。好幾回,我因為去搶未放完的鞭炮,把過年的新衣服炸破了洞,回來時母親心疼得直搖頭,但因為過年時有大人不能打罵孩子的風俗,我安然逃過了責罵。
今年過年再看“玩燈”,讓我重溫了兒時的夢,也重溫了家鄉的文化遺存與傳承,并在心中珍藏起這份割舍不下的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