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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西文學》2025年第1期|牙韓彰:晨曦和晚照這般流淌
    來源:《廣西文學》2025年第1期 | 牙韓彰  2025年02月10日08:28

    林玉屯的公雞都是在凌晨四點左右報曉,這是小時候從來不曾注意到的。幾十年在城里生活養成下半夜醒來的壞毛病,在退休之后回老家長住的兩個多月里,倒成了每天都能準時跟屯里的公雞們一同醒來。

    凌晨四點,還是一片漆黑,本想開門出去看一下屯里剛安裝不久的太陽能路燈,它們從昨晚七點左右開始齊刷刷地亮起,已經持續了近十個小時,現在是不是還那么明亮?但轉念一想,卻不敢輕舉妄動,三哥和七弟他們勞動了一整天,此時還在隔壁房間鼾聲如雷,大門一開發出聲響,他們就會被驚醒,天亮后他們還有很多農活要做,睡不夠是不行的。他們可不像我,這兩個多月來,我雖然也跟著天天勞動,但我的勞動強度很有限,主要是協助做一些輕巧的下手活,有些天做得多一些,有些天感覺累了就做得少。哥弟他們都說你自己看著來,能做多少算多少,不要勉強自己。也是,畢竟幾十年不干體力活了,一下子不可能做得像他們那樣多。

    今天的活是要去一個叫“江巒”的地方管護七弟他們養的三十八只山羊。七弟每天上午的主要農活就是上山去管護這批山羊。

    七弟這三十八只山羊,其中母羊十三只,小羊羔八只,其余就是公羊、閹羊和已經長大的“姑娘”羊。母羊和其他的大羊可以用繩子綁在草叢中,任由它們在繩子長度的范圍內吃草;而小羊羔卻不能綁,它還沒長角,綁脖子容易被繩子絞住,而且它天性緊跟媽媽,只要把它媽媽綁住,它就不會離開得太遠。盡管如此,能自由活動的小羊們常常四處亂竄,管護難度也很大。

    “江巒”這個地名,是從當地壯話語音翻譯過來的,其實就是位于兩座大山之間的一片狹長的山坡旱地,而且是陡坡地,不是平地。小時候我常常跟隨大人到這片山地參加生產隊的集體勞動,到這里來打豬菜、砍柴火等,對這里的地塊和上山的路還是很熟悉的。我估算了一下,這片山坡地共有約兩百塊大大小小的地塊,最大的一塊能收到兩三背簍的玉米;最小的是石窩地,是在大的地塊旁邊和山上森林的結合部開挖出來的,一個石窩地一般只夠種三四窩玉米,也有只能種一窩的。這樣的石窩地曾經開墾到了山崖下面。從生產隊過渡到土地承包的年代后,全屯每家每戶都在“江巒”分到了自己的一份承包地,大家全都種上玉米和紅薯。后來,隨著外出工作和打工人員的增多,屯里人數大幅度減少,繼續待在屯里的只有老人和孩子。沒有了強勞力,再也沒有哪一戶到這里種莊稼了,于是,干脆全部退耕還林,整個“江巒”的地里長出了各種樹木、山藤和雜草,那些樹木大的直徑已有十幾厘米,山藤到處伸展纏繞,雜草無邊蔓延。“江巒”這片曾經的山坡地也開始變成了林地,慢慢地跟兩邊山上那些高大茂密的森林構成了一個整體。其實整個林玉屯,早在多年前所有跟“江巒”一樣的山坡地都已經全部退耕還林。退耕還林的效果是把曾經開墾到懸崖下的山坡地、石窩地全部變成了灌木叢林帶,使整個林玉屯的四周山坡恢復了綠油油的植被,山風吹過,一座山連著一座山蕩漾起層層疊疊的綠波。退耕還林后樹下繁茂的荒坡雜草地就成了非常適合放羊的好地方。

    把三十八只山羊集中放到“江巒”這片荒坡草地上,既要讓羊能吃上草,又不能讓它們到處亂跑,更不能讓它們跑回屯里糟蹋房前屋后那些剛剛生長的玉米和桑苗,這確實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唯一的辦法就是把大羊綁在雜草茂盛的樹下。綁每一只羊的繩子五六米長,羊們這一天就只能在這五六米繩子給出的范圍內吃草。按道理,綁上兩三天,那些茂盛的草是基本夠羊吃的,也就是說,完全可以到第三天或第四天早上我們再上來換個地方綁就可以了。但是麻煩的是,這些被綁住的羊并不安分,也不會操控那根五六米長的繩子,它們總是毫無規律地轉來轉去,導致繩子常常絞在一些小樹和藤條上,越絞越緊,有的羊被絞到只能移動幾步而已,根本無法吃到更多的草,甚至有的羊頭還被繩子緊緊絞到樹干上,動彈不得,這樣如果兩三天不上來檢查,并幫助羊們解開繩子,它們即便不被絞死,也要被餓死。因此,我們每天都要爬到“江巒”來管護這些羊。七弟背著一個背簍,里面還有大半桶煮熟的豬飼料,是拿來喂羊的,畢竟那個小范圍的草數量有限,需要一些飼料補充。而同時,這桶飼料的另外一個用處,就是引誘外出亂竄的那些小羊,讓它們集中一下,數一數,是不是有走丟的。七弟到了山上,放下背簍,拿出飼料桶,給每一只大羊分發小半勺的飼料,它們馬上吃得不亦樂乎。我則按照他教的辦法,用勺子敲擊桶邊,發出略微沉悶的聲響,那些已經跑到遠處的小羊聽到響聲,爭先恐后跑過來,拼命爭搶飼料,有些大膽的,豎起兩條前腿,撲到我手上的勺子里猛舔。開始我有點害怕,喂了幾次后,也就習慣這些可愛的小羊如此毫無畏懼的親近動作了。

    今天我們還有一件事要完成,就是給這些羊清除“羊虱子”。羊身上寄生有“羊虱子”,這不僅非常討厭,也很容易致羊死命。一旦羊身上長有“羊虱子”,羊們根本無法自己解決。這些“羊虱子”都很“鬼”,專門尋找羊身上那些隱蔽的地方肆虐,比如耳朵、腿窩、眼角周圍、腹部、母羊的乳房和公羊的睪丸以及每只羊蹄之間開叉處等特殊的部位,這確實讓羊很難自行對付。所有寄生類的生命,都有相同的特性和嗜好,那就是見不得光,特別喜歡在陰暗角落里搞壞事,在黑暗處下黑手。“羊虱子”也是這樣的壞家伙。而羊的背部、兩邊腹部這些容易通過跟石頭或樹干摩擦就把“羊虱子”清除的地方,“羊虱子”是基本不來沾的。但凡被“羊虱子”攻擊的羊,往往會全身發癢,直到被虱子啃咬致傷,而變得越來越瘦,越來越虛弱無力,到最后吃不了草而死于非命。經過多年的實踐,七弟找到一種殺蟲藥可以有效對付這些“羊虱子”,又不至于使羊中毒。我們兩人逐個抓住這些羊,把它們按倒在地上,用藥噴灑到羊身上那些容易被“羊虱子”侵蝕的特殊部位。七弟說,這樣噴灑兩三次后,這些“羊虱子”就會死亡而掉落。在施藥過程中,羊媽媽被我們抓住,它的小羊羔搞不懂我們為什么要抓它媽媽,就在我們身邊緊張地叫喊,叫得聲嘶力竭,羊媽媽一被放開,小羊羔立即鉆到它的肚子下面躲起來,發出歡天喜地的叫聲。我們又趁機抓住小羊羔,如法炮制。那些羊媽媽雖被綁住,看著小羊羔被我們抓住,也是聲嘶力竭地叫個不停,還帶著哀鳴的聲調,這讓我不免有些心驚膽戰。

    羊媽媽和小羊羔之間的母子深情,跟人類頗為相似。放藥后幾天,我一個人上“江巒”來看這些羊時發現,有一只母羊的一條后腿被繩子絞住,懸掛在一堵石墻腳下,時間應該很久了,我把它解下來時,它全身無力地癱在地上,強拉著它才艱難走動幾步,隨即又四腳跪下,不起來了。一只小羊羔緊緊跟隨著,甚至還趴在它身邊,不停用小嘴巴去蹭羊媽媽的嘴巴和臉部,看著這個情景,我就想,古言“羊有跪乳之恩”,應該不僅表現在小羊羔喝奶時雙膝跪下,更表現在小羊羔在媽媽受傷時的不離不棄。吃晚飯時,我把白天的這一見聞跟七弟說,他告訴我,那是一只小公羊,它長得腰粗腿長,以后肯定很強壯,已經決定將來讓它接替那只又老又有些囂張的頭領大公羊的班了。七弟還說,它的羊媽媽被繩子絞的時間太久,腿部肌肉被嚴重拉傷,我把繩子放開后,過幾天它會慢慢好起來的。

    今天的“管護”工作最后一項是要給大公羊施藥。這只大公羊,足足有一百多斤,是這一帶村莊很少見的大公羊,它全身純黑,毛色烏亮,兩只尖銳的羊角高高豎起,扭曲而令人生畏地張揚著。公羊的氣味要比母羊和小羊羔濃烈得多,在距離十幾米遠的地方我們就被它強烈的雄性氣味沖得有點頭暈腦漲。這只大公羊雖然被幾米長的繩子綁住,但也讓我和七弟兩個人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它按倒在地上噴藥。是不是公羊擁有那強烈的特殊氣味的緣故,它身上的“羊虱子”并不多,但七弟說不能大意,現在不多,并不等于以后也不多,還是要按照“多”的預判來施藥。為羊們清除“羊虱子”這些“害蟲”也是適用這條道理的。于是這只大公羊,就被我們兄弟倆翻來覆去地噴藥,足足折騰了約半個小時才把它放開。它脫出我們的控制后迅速蹦跳出去,走出幾步卻又回頭望著我們,用力抖動著脖子上那叢特別粗長的黑毛。看著它從容不迫而顧盼自雄的威武模樣,我想,作為一只頭領公羊,它是不會忘了自己特有的王者風范的,它行云流水般隨時隨地充分展示雄姿的驕傲似是在告訴我們,其王者地位難以替代。

    小時候每到學校放假期間,我跟同屯的其他小孩經常被生產隊輪流安排來“江巒”這里“看守猴子”。所謂“看守猴子”,準確的說法應該是“趕走猴子、保護玉米”,當年這是一項很重要的農活,平時生產隊都得安排主要勞力來做,到我們這些小孩放假時,就把我們安排了。大人“看守猴子”一天的工分跟做其他農活一樣,也是十二分,而我們小孩去看守,才得大人的一半工分,就是六分。林玉屯的土地大多在山坡上,跟高聳而陡峭的山上森林距離很近,這給猴子進入玉米地帶來極大便利。我們用樹枝樹葉在猴子習慣下來的地方搭建一個簡易棚子,這個棚子既可以防太陽曬,又可以馬馬虎虎抵擋一下突然而來的陣雨,“看守猴子”時就在這個棚子里觀察山上猴子們的種種異動。當年的猴子似乎也跟人一樣,特別饑餓,它們盤踞在山頂上,一直盯著這些玉米,一到玉米快成熟時,就成群結隊撲下山來。猴子翻山越嶺的本領大家都是知道的,它們從陡峭的懸崖上下來,簡直就像飛的一樣,四肢并用,速度快得驚人,那些樹木、藤條、灌木叢林,甚至全身長刺的樹木和藤條,對它們沒有構成任何阻攔,只聽到樹林里“唰唰唰”一陣亂響,猴子們就來到了玉米地邊上,經常搞得我們措手不及。當然,它們知道有人在看守著,也沒有那么大膽放肆,待到靠近玉米地的時候,左顧右盼,滴溜溜轉動著警覺的小眼睛。我們發出恐嚇的喊聲,它們不敢再往前,只是在距離玉米地不遠的灌木叢里逡巡,瞅準我們不注意的時間,迅速偷抓一兩棒玉米,又快速飛躍上山去享用。猴子們之所以有所畏懼,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埋在玉米地和森林結合部的那些“鐵貓”,也就是“鐵夾子”。大人們都把這些“鐵貓”埋得很隱蔽,還故意做出很多表面上的偽裝,這讓我想起當時追著連續觀看不下五次的電影《地雷戰》,感覺大人們埋“鐵貓”時那動作跟游擊隊員埋地雷差不多。這些用于暗算猴子的“鐵貓”連我們“看守猴子”的人也看不出來,更別說猴子了。因為經常有猴子被夾住,所以它們都很畏懼這個東西。記得我剛到南寧工作的那些年,我爸來看我,我還帶他到西關路市場去買過幾個。后來聽說,那幾個“鐵貓”沒有夾到猴子,倒是夾到過不少田鼠和黃鼠狼。

    現在嚴禁獵捕猴子,各家各戶的那些“鐵貓”早已“飛鳥盡、良弓藏”,跟犁、耙、蓑衣、鼎罐、“三角貓”等老物件一起被收去作為“文化遺產”展覽了,大量的山坡地早已退耕還林,山上的猴子和其他飛禽走獸又多了起來。時移世易,如今人與禽、獸的力量對比已發生了顛倒。聰明機靈的猴子和其他飛禽走獸仿佛也知道了形勢已變得對它們十分的有利,于是,對農作物的侵害也就屢屢發生,人反而不敢對它們怎么樣。七弟告訴我,每年連房子附近地塊上的玉米,都被田鼠、“飛虎”和鳥雀甚至猴子大量侵食,以往可以收到滿當當五六個背簍的玉米地,現在往往只能收個兩三背簍而已。對此,他們很無奈,畢竟不可能做到白天黑夜蹲守在地頭。好在現在已經沒有了青黃不接的日子,主要糧食也不再是玉米,種玉米主要是做養豬養雞的飼料,但怎么說這也是一種損失。他也曾學外地人,用一些舊衣服撐著豎在玉米地的周圍,希望能發揮一些恐嚇的作用,但這對祖祖輩輩生于斯長于斯、對這里的溝溝壑壑早已了如指掌,甚至對人類這點蒙騙的“小伎倆”也已了然于胸的猴子、黃鼠狼、“飛虎”、田鼠和鳥雀來說,這些孤零零搖擺在玉米地周圍的“稻草人”其作用實在是非常有限。

    七弟是曾經外出打工過的,由于打工只管得了自己過得好一些,并不能給家里增加多少收入,后來就干脆回家養羊和養豬。這兩項雖然很費勞力,也很辛苦,特別是養豬,需要每天早晚喂食兩次,搞得他整天不能外出,連趕圩都得提前趕回來,否則幾十頭饑餓的豬集體發出的叫聲,會把整個屯鬧得不能安寧。但豬的市場行情比較穩定,倒也堅定了他養豬的信心。不過風險還是有的,前幾年那場非洲豬瘟,讓他差點放棄了。他當時就是鬧不明白,非洲豬瘟嘛,非洲跟林玉屯離得天遠地遠,又有這么多大山擋住,那里的豬瘟怎么會跑到這里來呢!上面動員做好防范,他不信,結果幾十頭豬死了三分之二,一度叫他心涼到了底。非洲豬瘟過后,豬價又一度猛漲,于是他養豬的心情又被吊得老高,最近幾年雖然市價有些回落,但整體來說還是相對平穩,所以,他和弟媳又養成了大小幾十頭的規模。對七弟他們來說,養羊養豬技術要求不是很高,他們都有這方面的經驗,養了幾年也養出了一些門道,家庭收入還算穩定。

    從“江巒”回到家,已近午時。我放下背簍,就去做午飯,而七弟一卸下順道扛回來的大捆柴火,就開始忙著煮豬食,準備喂豬。因為沒人在家,這些事都得我們自己動手。七弟他們現在養有六頭母豬,五十多只小豬崽,已經陸續到兩個月大小了,正是吃得多也長得快的時候。這些小豬崽好像特別容易饑餓,整天在豬圈里叫喚過不停,一旦給它們喂食,就爭搶著吃,而且為了爭食還經常互相撕咬打架。現在它們聽到我們回家的走動聲,又在豬圈里打打鬧鬧,連續不停地發出很大的叫聲。七弟說這些豬崽都很精明,它們聽見我們回家的動靜,就叫得更加歡。我的午飯已經做好,七弟喂豬的工作還沒完成,于是我就來到建在屋子外面不遠處的豬圈里看。現在七弟養豬真是比以前大不一樣了,每頭母豬都有單獨豬圈,每一窩豬崽一旦斷奶也給它們單獨一間,豬圈都搞得干干凈凈,在角落里還鋪著厚厚的茅草,我知道那是給小豬崽睡覺時保暖的。怪不得這些小豬崽個個體壯膘肥。看得出,見到這些豬崽活蹦亂叫又爭搶吃食的強壯模樣,七弟喂食干勁十足,情緒高漲。豬們一個個的肚子已經圓滾滾的,而我們卻餓扁了,正要吃午飯,屯里公路上駛來一輛三輪車。徑直開到我們家門前停下,下來一對農村夫婦,仔細問詢半天才知道,男的原來是我小學同學羅湖龍,是隔壁波作屯的。幾十年不見,都完全變了模樣,認不出來了。他們是來買豬崽的,要兩只。我們再三招呼他們一起吃飯,其實是我們已經很餓了,想先吃飯,再帶他們去選豬,但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肯吃,七弟只好忍著饑餓帶他們去豬圈選豬。折騰了大半個小時,他們選中了兩只豬崽,一只三十九斤,一只四十三斤。按市場價每斤十五元算錢,七弟衣兜里馬上裝進了新收入的一千多塊錢。我看他吃午飯時特別開心地多吃了一大碗。七弟說,羅湖龍他們家養過豬,眼光很準,選了最好的兩只。確實,我看見我那同學開著裝上兩只豬崽的三輪車離開時,兩公婆一直在開心地說說笑笑。才隔兩天又到林峒圩日,七弟和弟媳一次就拿十只豬崽去賣,擺攤不到一個小時就全部賣完了。還有一戶沒買到,晚上干脆開個三輪車直接來家里買了五只。看這架勢,七弟他們這批豬崽很快就會賣光。

    剛吃完飯,我午休的老習慣還沒改過來,而七弟卻不能休息,他接著開動碾米機,給豬們準備第二天的食料。七弟他們真的很忙。

    每當來到這塊平平的地塊,我就想起小時候打陀螺的事。這塊平地有兩到三分的面積,算是屋子附近最寬大的地塊了。屯里其他大的平地也有,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小時候每年春節那幾天,全屯大人小孩,不論男女,都喜歡集中到這里來打陀螺比賽。現在回想,這應該就是林玉屯曾經最快樂的“運動會”了。

    林玉屯住的都是壯族人家,這樣的?場在桂西、桂西北地區到處都是。放大來看,這是云貴高原的邊陲部位,地圖上展現在大家面前的是連片的大面積石山地區,書上被稱為典型的西南地區喀斯特地貌。在這片大石山區里,坐落著無數大大小小的?場,林玉屯只是其中一個不算大的?場,最多時候這里有十幾戶,現在房子還是有十幾棟,但常年在屯里生活的人數已經很少了,有幾戶外出打工,沒人在家。林玉屯最大的變化之一就是擁有了一條環屯水泥公路和三十五盞環屯太陽能路燈。這條路直接連通屯外的鳳山縣鄉村主要公路之一—久(隆)拉(隆)線,還連接上剛剛通車不久的天峨縣到巴馬縣的天巴高速公路。而天巴高速就是我國西南主要交通動脈之一貴(陽)北(海)高速公路的其中一個路段,這就讓大山深處的林玉屯用不到十五分鐘就能連上高速,迅速地跟外面的世界連成一體。而燈的意義,在于它接續太陽的光亮,每天晚上讓林玉屯千百年來的黑夜,盛開成白晝的歡聲和笑語。林玉屯的環屯公路是三米五寬,都修到了每家每戶大門前,我家自然也不例外,大門前已經鋪了一塊水泥平地作為停車場。

    那塊曾經作為林玉屯“運動會場”的平地對我形成的某種懷念,是因為已經很多年的春節都沒有人在這里打陀螺了,而這天下午我和七弟的工作,就是犁這塊地。初春的林玉屯很少下雨,今天依然是大晴天。清晨,濃密的白霧隨著燦爛的陽光從東邊的山坳進來,先是緩緩纏上我家對面那座大山,然后在屯里慢慢飄動、散開,不一會就把整個林玉屯籠罩在金光耀眼的霧靄里。已經連續干旱了幾個月,前天才下一點小雨,地表略微有點濕潤。七弟說,不能再等了,今天得趕緊犁完,很快就得播種玉米。這時,我才發現,林玉屯已經沒人養牛了,以前每家每戶都養有幾頭牛,其中肯定要有一頭閹過的大公牛,是專門馴好拿來犁地的。七弟說,現在都不用牛犁地了,用的都是輕型小“鐵牛”。接著,他從裝農具的雜物房里推出一部小巧的小“鐵牛”,于是,我又知道,大約十年前這種小“鐵牛”就進到了林玉屯,逐步取代了祖祖輩輩不知延續多少年的牛耕歷史。大閹牛與小“鐵牛”的對比情況是,買一頭牛來養需要三到五千塊錢甚至更多,而買這樣一部小巧的“鐵牛”才一千多塊錢;牛需要時時喂草,而“鐵牛”需要時才“喂”點汽油;牛犁地走一次才開一條槽,而“鐵牛”裝著八排刀片,走一次可開八條槽,寬度達到一米二,效率高了不知多少倍。而且,這小“鐵牛”連九歲十歲的小孩也會操作,我那才讀四年級的小侄子就運用自如地操控這部“鐵牛”犁過地。鄉親們都說:還是新時代的“鐵牛”比以前的大閹牛強。待到七弟給“鐵牛”加好汽油,我也試玩了一把,它跟啟動汽車的感覺有點相似,按照七弟教的操作要領,試了幾輪,慢慢地也有些熟練了。最后跟七弟輪流著操作,轉眼就把這塊二三分寬的地塊翻犁了兩遍,那些原先干硬的土塊變成了松散的顆粒狀,鋤頭隨手一扒拉就可以種上玉米。我在感嘆現在農村勞作效率大大提高的同時,還更加感嘆,鄉親們都知道運用“新時代”這個政治詞語了。

    犁好地,放上兩天,我們就開始播種玉米。除了我參加翻犁的這塊平地,其他需要播種玉米的地塊,我們也全部種上了玉米。我又驚訝地發現,現在的玉米種子都是藍色的,感到很奇怪。七弟說這是經過種子公司檢驗過,并在外層用上了防蟲的藥物,至于這外殼的藍色到底是藥物的作用還是為了好看而涂上的,我們就不知道了。這跟我小時候種的玉米種子已有很大的區別,都讓我有點少見多怪了。種完玉米,按照每年的天氣情況,不久肯定會有雨下來,待到這些種上了玉米的地塊都得到春雨的滋潤,埋在松軟土地里的玉米種子就會破土而出,長出尖尖而蔥綠的新芽,再過幾個月,林玉屯就會變成綠油油的一片玉米地。待到那時,蟋蟀就會在玉米地里歡快地鳴叫,螢火蟲也會在高大而繁茂的玉米稈間穿梭飛行,那熒光閃閃的光亮可以把這個遍布鄉親們辛勤足跡的山村,照成豐收在望的敞亮日子。

    回老家參加勞動的兩個多月里,還碰到一件值得說一說的事。有一天,屯里突然來了兩個年輕人,徑直走進我們家里,經過交談,知道他們是縣民政和殘聯等部門安排來的,任務是來看看我那個受過傷變成殘疾的大侄子,還幫他理發,幫洗衣服,詢問生活過得怎樣,目前有什么具體困難,甚至還幫聯系咨詢深圳大學華南醫院的名醫,像大侄子這樣的傷病能不能醫治。七弟和弟媳說衣服就不用麻煩幫洗了,可是他們說雖然不是能天天來幫,但來一次就幫一次吧。我問他們,是不是經常來,他們說隔一段時間都會來的。看完大侄子,他們連飯都沒吃,說還要趕去看看其他的人。這又一次讓我深深感嘆,如今的惠民行動真是做到了家。

    這兩個多月勞作下來,我知道七弟他們每天的農活就是養羊、打柴火、養豬、碾豬飼料、犁地、耕種玉米,有時還要賣羊賣豬,現在他們又開始種桑養蠶,還計劃再把房子改造一下,把各種生活設施再完善完善。當然平時還要騰出時間來教育培養小孩,督促他們認真讀書,完成作業,希望將來能考上大學。所有這些應該就是他們一年四季循環往復的日常勞作。這兩個多月的家居生活,使早已陌生的農村農事,仿佛又回到我熟悉的記憶里。我知道,農村生活,沒有多少高大上的東西,也沒有多少值得特別大呼小叫的驚心動魄的故事。他們每家每戶的日子就像林玉屯的晨霧和晚煙,日夜不停地流動,有時濃重一些,有時只是輕飄飄的云淡風輕而已,而大多數時候都是安安靜靜的。一代接著一代的日子就這么走過來,就構成了這個小小的林玉屯生生不息的煙火人生。看得出,七弟他們經過這么多年持續不斷的努力,雖然辛苦,但已是越來越接近他們想要的某種生活。

    【作者簡介:牙韓彰,壯族,廣西鳳山縣人,編審,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全國新聞出版行業領軍人才,廣西文化名家暨“四個一批”人才。曾任新華社廣西分社記者、經濟采訪部主任、副總編輯,當代廣西雜志社社長、總編輯,廣西文聯黨組成員、副主席等,出版散文集《屈指家山》、長篇小說《夕照蒼茫》(合著)、新聞作品集《紀實與思考》,有散文、詩歌作品在《人民日報》《新華文摘》《民族文學》《散文選刊》《詩刊》《星星》《詩歌月刊》《北方文學》《廣西文學》及中宣部“學習強國”等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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