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燕塔在等待
奧林匹克森林公園北園,有一座蜂箱狀高聳的木塔。我不清楚它的作用,只是聽說那是鳥兒避風躲雨的地方。圍著它走了幾圈,我想那些大地的精靈、那些天空的使者,遇上雨雪或者飛倦了,有一個地方歇歇腳或棲息,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但很快,我知道這是公園一廂情愿地專為北京雨燕建造的家,名為“雨燕塔”。
有鳥在雨燕塔里飛進飛出,它們似乎喜歡這里。人也喜歡,我經常看見有人靜靜地坐在雨燕塔下。春天里,我偶爾也會在那里坐一會。雨燕塔面臨一條河,河水是綠的,河邊的樹是綠的,還有菖蒲和蘆葦釅釅地綠著。
這時候再看雨燕塔,它就像一只話筒——從大地里伸出來的碩大的話筒。
不同的鳴禽,漫天飛舞著、鳴叫著。人們認為燕子是吉祥的,把它視為圣鳥。《山海經》中“玄鳥”的形象最早就源自它。“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王謝堂前的燕子既不嫌窮,又不愛富,但也是有講究的,它居住的人家一定要干凈整潔。民間傳說燕子在誰家筑巢安家,誰家就會花開富貴、子孫興旺。鄉下論起婚嫁迎娶,有人還把那戶人家是否住有燕子做一條,說:那人家香火旺呢!光堂屋梁上的燕子就有好幾窩!
我南方老家的屋子,年年都有燕子光顧。小時候我目睹過燕子壘窩的全過程。燕子每天叼草銜泥,孜孜不倦,辛勤地營筑自己的溫馨小巢。一天天地,碗口大蜂窩狀的巢穴建成了。燕子在窩里呢呢喃喃,纏纏綿綿,后來,雛燕出生了,它們伸著黃唇小嘴在窩里探頭探腦,惹人喜愛。
燕子與人類友善。人類一高興還把燕子視為“燕人”,當舊雨故交。“為迎新燕人,不下舊簾遮。”這句詩寫的是人類為方便燕人識別舊主的善良做法。孩子們更有意思了。在燕子蒞臨時,他們就搬來長長的木梯,爬上梯梢,在屋子雪白的墻上釘兩根竹棍,安上兩片青瓦,招引燕子筑巢。“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里……”他們嘴里還唱著歡快的歌謠。唱著唱著,僅僅一個春天,他們就在燕子的身上感受到哺育之恩的偉大,從此體諒父母的辛勤和不易,仿佛一夜間懂事了。
在公園里建造一座雨燕塔,我想,這與孩子們幫助燕子壘巢有相似之處。盡管公園里許多的景致是人工建造的,但公園的天空充滿著自由,或者說,那也是無限自由的一部分。那樣的自由,應該會吸引鳥兒的到來。所以,人們認為建造一個公園,可以幫助人類恢復與自然的關系、醫治土地的創傷。同樣,雨燕塔的建造,也是人類的一種補償。
雨燕塔的建造,據說源于英國的一所大學。至于為什么把雨燕塔建成大型蜂箱狀、酷似煙囪一般的木塔,我不知道緣由。但后來看到一種叫煙囪的雨燕,我就猜測人們或許是受煙囪雨燕的啟發。因為,煙囪雨燕總喜歡鉆進高高的工業煙囪里棲息繁殖,人們就照葫蘆畫瓢這樣建造雨燕塔。這應該也算雨燕熟悉的一種生存環境。
說這話時,我已能分辨出家燕、金腰燕和北京雨燕,也知道家燕和北京雨燕是兩回事了——家燕是雀形目燕科,北京雨燕在動物分類學上屬于鳥綱夜鷹目雨燕科,甚至連家燕的遠房親戚都不是。名字也不是土生土長的,而是英國人起的。1870年,一位叫羅伯特·斯溫侯的鳥類學家在北京首次采集到雨燕標本,發現其與歐洲雨燕不同,便以“北京雨燕”命名之。
像高爾基動情地描寫海燕,北京人也喜歡歌唱北京雨燕。有一天,坐在雨燕塔下,我突然詩興大發,寫下一首《雨燕塔》:“像春天伸出的話筒/有人要傳遞聲音/然而,雨燕從不會靠近/害怕任何一次接近/都被看作是一種屈服/向往飛翔的生命/不能停足/憧憬天空的靈魂/不需要任何的牢籠/北京雨燕/飛遍千山萬水/出征即是歸來/高度直抵蒼穹……”在我心里,北京雨燕有“北京”兩字,便與北京這座城市有了山盟海誓,就應該有一首屬于它的歌,而且這首歌便是從雨燕塔那支話筒里唱出來的。
傳說世上有一種無腳的鳥,是世界上飛翔速度最快的鳥。北京雨燕恰好被稱為“無腳鳥”。它生活在森林、平原、海岸、城鎮和荒漠的崖壁。它的進食、喝水、睡覺都在空中完成,只有死亡時才落地。而它一旦張著鐮刀形翅膀、叉著尾巴飛翔,便是御風萬里——每年4月中旬飛來北京,在這里生活3個月,完成產卵、孵化、育雛之后,7月中旬離開北京,一直高飛,11月初飛到南非的高原。從北京科學家給北京雨燕安裝的金屬腳環的資料上看,它遷徙路線的單程距離超過1.6萬公里,全年飛行3.8萬公里。
作為唯一以“北京”命名的野生候鳥,北京雨燕是北京最早的“原住民”之一:它是北京市一級保護動物,是古都的一個生態與文化符號。第29屆奧運會吉祥物福娃妮妮就是以它為原型設計的。在北京人眼里,北京雨燕沒有離開過北京中軸線上的永定門、正陽門、天壇、雍和宮、鼓樓。它們在北京中軸線上起飛、歸巢,是北京天空的一個標志。
北京雨燕從古老建筑的檐縫或墻壁一躍而起,輕輕掠過那些飛檐斗拱,有時直上云霄,有時俯沖盤旋。從東飛到西,又從西飛到東,飛來飛去,天就變藍了。那古老建筑上的琉璃瓦若隱若現,泛著明黃的色調。
春天的時候,北京雨燕在北京的高空飛翔,像一只只梭子共同紡織著北京的春光。北京人總是小心翼翼呵護著它們。京南永定河一處全北京最集中的崖沙燕育雛地,施工的工人在一面土崖上發現了近200個崖沙燕巢穴,望著尚未出巢的雛鳥,他們就選擇暫停永定河的治理工程。一只雨燕困在歷代帝王廟文物建筑防護網里,一只雨燕腳被塑料繩子纏在頤和園廓如亭的椽子上,一只雨燕被樓房屋角刮斷的風箏線吊在半空……當它們無力掙脫縫隙與繩索的羈絆,想飛而又飛不了的時刻,都會看到人們救治它們的身影。
在北京中軸線向北延伸線上,在奧林匹克森林公園里建造一座雨燕塔,更是人們保護北京雨燕的一種嘗試了。只是,不知是疏于發現,還是流連那古老建筑群,北京雨燕從未飛到奧林匹克森林公園的雨燕塔來棲息。仿佛一個老北京人,留戀的還是那個老北京。
奧林匹克森林公園里的雨燕塔,至今尚未等來一只雨燕。卻有一批批的麻雀進進出出,嘰嘰喳喳,在人類精心設計的雨燕塔里享受著生活的美好。園林工人也不嫌棄它們“雀占燕巢”,而是小心呵護它們,還為它們準備了水、玉米之類的食物。某一天,北京雨燕會不會感應到這份用心,翩然而至呢?
無論雨燕來不來,雨燕塔一直在,在等待。
雨燕塔的等待,如同一個誠懇的愿望、一份靜默的言說,堅定而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