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河梁的太陽
一
黎明照亮了一片紅色的山巖,也照亮了紅山文化。紅山文化如初升的太陽,在松嶺山脈和努魯兒虎山,在西遼河和西拉木倫河流域冉冉升起。那束5000年前的霞輝,始終驚艷著世界的目光。
我不知道為什么叫牛河梁,但我知道古老的大凌河兩岸森林茂密、水草豐美。祖先們已經(jīng)能夠熟練地耕種,部落周圍閃爍著谷穗的金黃。盡管那個時候的工具尚不夠先進,但是先人們卻在這里創(chuàng)造了史前文化的輝煌。
一件件石器、骨器、陶器和玉器,你看,它們是多么精致、精美,每一件都堪稱藝術(shù)品。到底是什么樣的手在上面打磨過?是什么樣的思想在上面燃燒過?
牛河梁,像一首詩,為我們留下了一段最為珍貴的時光。
二
東北地區(qū)已進入飄雪的季節(jié),風有些寒冷。高高的白楊樹挺著一身的黃。
牛河梁的先人,是如何度過東北的風霜雨雪的?他們在此堅守了無數(shù)歲月,從來沒有想到再往南挪挪窩。
太陽升起,一聲脆亮的啼哭,打破了牛河梁的寧靜。牛河梁,又多了一個強壯的子孫。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們?nèi)绾畏Q呼,一年年就這樣延續(xù)下來。我敢說,東北遼闊的黑土地上,到處都有他們的后人。
以前,我們一直以為中國的人類文明在中原,在黃河兩岸,隨著南北東西的發(fā)掘,史前文明的大家庭有了越來越多的成員。事實證明,紅山文化時期,確有一條南北交通廊道,從內(nèi)蒙古赤峰沿老哈河南下,或從大凌河溯流而上。兩條道路會合后再入濡水和玄水,翻越燕山山脈進入中原。那神秘的遼西走廊,就此開啟了一道新的人類文明的曙光。在沒有交通工具的情況下,先人們是如何憑借一雙腳完成這種互通的?
牛河梁遺址共出土3件玉豬龍,我看到了其中一件綠中泛黃、透亮圓潤的玉豬龍,據(jù)說它對紅山文化玉器時代的確定起到了一錘定音的作用。而它與浙江余杭良渚遺址、安徽含山凌家灘遺址發(fā)現(xiàn)的玉龍,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我還看到了青白泛綠的龍鳳玉佩,那不就是人們喜歡的龍鳳呈祥?如此說來,將近6000年時間,說長也長,說短也短。
高而平闊的遺址上,我看到了3層石料壘積的圓形祭壇。天是圓的,地是方的,這是中國流傳了數(shù)千年的宇宙觀。3層臺階的祭壇,提示著我們:一是牛河梁人不是一群烏合之眾,已經(jīng)有了組織和信仰,有了神圣的期望,他們尊崇祖先、敬守禮儀,表現(xiàn)出社會的凝聚力和文化認同感;二是他們已經(jīng)懂得建筑審美,懂得以中軸線構(gòu)筑的對稱設(shè)計,這是多么超前的理念。
祭祀遺址現(xiàn)場,郭明不停地說著,身后是松柏組成的森林。這位畢業(yè)于南京大學的考古研究員,已經(jīng)在牛河梁工作了十幾個年頭。她太熟悉這方熱土了,幾乎天天都在與牛河梁交談,仍然沒有談完。
郭明說,祭祖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在牛河梁遺址就發(fā)現(xiàn)了女神廟。
十分具有說服力的是,一尊較為完整的泥塑女神頭像在廟內(nèi)出土。尊貴的女神頭像,眼嵌玉石,耳垂飾物,額頂有箍環(huán),鬢角有系帶,顯得端莊而威嚴。這證明,紅山人已從自然崇拜、圖騰崇拜發(fā)展到祖先崇拜。
山河肅穆,火焰升騰,牛河梁人匍匐于祭臺之下,隆重地表達他們的信念與希望。之后,他們又將進入生活,迎接預想不到的艱難。
每年的雪都會來,雪知道怎樣錘煉這些軀體和精神。雪一次次地覆蓋。然而,當牛河梁完全遮嚴的時候,仍舊會有一只手從雪下伸出,而后又是一只手。他們就像不屈的草一樣,堅強地習慣雪,習慣生存。
三
我在牛河梁的最高處久久站立。東北大地上的祖先啊,你聰靈的智慧,引燃了一個個叮咚作響的歲月。沉重或輕巧的敲擊聲四下響起,那是堅毅的敲擊、敏捷的敲擊,讓生活更加充實,讓生命更有意義。
沒有什么能阻擋這種追求,野獸、寒冷,甚至水患、地震,我們的祖先都堅強地存活下來,就像牛河梁的太陽,一次次照亮這片大地。
不錯,牛河梁是一方凈土。祖先們選擇這里,感受著這里的水土、這里的光照。我似乎接通了古人的心靈,想象著他們?nèi)绾闻e動、如何念想,甚至如何發(fā)聲。
那些巖石,印滿了他們的影子,打磨的,雕琢的,搏斗的,耕作的。我不知道接下來還有什么,肯定還會有,現(xiàn)在只是打開了厚重歷史的一個冊頁。事實上,每一只陶罐、每一粒粟米,乃至每一條河流、每一座山梁,都在釋放著人類文明的密碼,它們共同融入或是推動了歷史的進程。
走在牛河梁遺址上,我的腳步緩慢,我不知道會踏響或踏醒什么。
太陽又一次升起。遼寧朝陽這個地名,好像就是為牛河梁的太陽而取。
風中,群山似經(jīng)過了一場洗禮,凝重而深沉。古老的大凌河,依然滔滔滾滾,寬闊如帶。